徐迅,1951年生。1980年就讀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新聞系。1988年就讀於美國紐約州立大學Albany分校社會學系,1995年獲博士學位。研究領域為社會運動、歷史文化等,著有《民族主義》等。
一
徐迅先生的《民族主義》是本欲言又止的書,至少,我不能從中看出那種置以與否的快意。當然,這類偏學術的著作,必須要秉持客觀冷靜的的態度。對於膚淺如我的讀者,則要一個乾脆的答案,民族主義到底好不好。
我小時候是聽著“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長大的,每天晨讀前總要唱國歌一遍,即便是濫竽充數,也算養成了將歌詞爛熟於心的結果。我們小時候的教育,也是我們這個民族飽受壓迫,尤其在近代的時候。那時候稍微讀點歷史,又發現,我們無時不在被壓迫和反抗的過程中,比如早前的漢高祖被匈奴圍在白馬,南北朝的五胡亂華,後來楊家將抗遼,岳家軍抗金,文天祥抗元,乃至袁崇煥抗滿。以那時候的角度,太平天國分明就是民族革命。
後來,看到媒體引發的關於岳飛是不是民族英雄的討論。因為當年不共戴天的宋與金,今天是一家人,宋金的戰鬥也就成了內戰,成了人民的內部矛盾。如果放入大歷史中去看,這樣的論述無疑又有些小家子氣。古代的中國人其實沒有國家概念,而是心懷天下,我即天下。這點書中也專門提到,說中國過去秉持的是一種世界主義,是以我便是世界的心態去看待分分合合。曾經中國的知識份子,可以坦然的看待亡國,所謂亡國,無非亡一姓而已。
知識份子心中的天下,則另有定義。所以新朝代建立,管他是草莽還是夷狄,是逆臣還是強寇,只要開科取士,提供工作崗位,便欣然爭先恐後的競聘上崗去了。這時候,有人舉起雙拳說我們漢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發出吼聲吧。說真的,這樣的人是有,但是不多,不是主流。人民安居樂業就好,就不管皇帝是不是紮著小辮子。
民族主義在中國一直不大說的通。我後來也想,之所以說不通,便是一國之概念實在太小,裝不下中國人的宏大格局。民族概念像一個小碗。過於物態化,所以在當時的亂世很容易被打碎。歷史上,被滅族的民族確實多不勝數。唯獨像中國這樣的農耕文明,說農耕文明也就基本代表我們是個武力並不發達的民族。但我們依舊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生存了下來,在亂世中苟活。這還不是我們的勝利,我們的勝利是後來有那樣廣闊的國土,那麼多的人民。成為這個世界中不可忽視的一極。說白了,這絕非民族主義的勝利。
東方文明遇見西方文明的時候,根本就是雞同鴨講的局面,衝撞不可避免。結果是西風壓倒東風。中國所謂的近代化過程,也就是西方化的過程。西方化的結果,不盡人意。但民族主義這件東西,卻有甚囂塵上的味道。
二
書中的原話:“民族主義可以是一種情緒,是關於國家的政治原則,是建立民族政權的指導思想,是關於民族的一種理想,是一種歷史運動,是個體歸屬感的需求。”當然,“每一種定義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強調民族主義的某一特徵,每一種理論都有其所觀照的特定的歷史背景以及隱含著特定的目的,甚至有著非常強烈的價值立場。”
當中國人從不斷的失敗中總結陳詞,總把事情引入特定的鬥爭邏輯當中,一切失敗的民族,都會有此感知,便是從挫折當中開始激烈的憤怒。所謂自強,無非是要比他人強,所謂目標,無非雪恥。團結成了裹挾,眾志成城成單一的強勢意志。
其實民族主義最典型的例子便如一戰中失敗的德意志民族。他們險些成功,但同樣的模式引入中國。卻呈現出不同於其他的效果。歷史上不乏排外的情緒,但總是先向自己人動手。恨漢奸恨疑似漢奸都甚于恨侵略者。
近代史上最著名的排外運動無過於義和團。當是時的情景,無疑是一個群眾的狂歡,巫術冠冕堂皇的大行其道,光天化日的殺戮肆無忌憚。目標也有,綱領也不缺,鬥爭目標也很明確。但卻嚴重無組織性。整個局面是一場潰散和喪亂。國家很快被侵略者擊潰。在這個國家的南方,一群擁兵自重的大臣們罕見的表示出與中央並不一條心的態度。後來我們評價為這些有為人物的清醒,但往深入想,意味深長。民族主義並非當時民眾的共同訴求,幾十年後,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也成了民族革命的物件。所謂除韃虜,恢復中華
後來的抗日運動,既可以說可歌可泣,也可以說,一樣有大量的不堪。比如數以百萬計的偽軍。侵華日軍的頭目岡村甯次講,日本人的目標其實是振興東亞,解放人類。那會所有淪陷區的宣傳口號為:大東亞共榮。某種程度,與歷史上中國人心態是合拍的,我們心懷是天下,日人緊趕慢趕,總算心懷天下的一角。日後岡村寧次總結失敗原因,有許多條,有一條是步子大了,崴了腳。一條是他們國民道德的淪喪。他的潛臺詞是,如果不改初衷,吃准東亞,深耕已佔領地區如滿洲。不急功冒進。也不至於失敗如此之慘烈。甚至,還有成功之可能。我感興趣的問題是,如果區域的戰鬥不成為世界大戰。那麼亞洲局勢的演變會成什麼樣的。中國人的心態又將如何。又比如汪精衛,他到底想的是什麼?
民族主義在中國,確實只是一種情緒。也顯然無法上升到國策地步。以中國實用之精神,比如道家為裡,儒家為用。民族主義其表,天下精神其態度。再以庸眾眼光看天下精神,也無非去他媽的誰來做老大,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對於此點,有識之士應該心知肚明。但還是以民族主義號召動員。凡事一旦成為集體的意志,便成不可阻擋之勢,至於去向何方,管他呢。
三
民族主義與種族主義的差異何在,至少前者表現出自保,而後者更有攻擊性。但實際看來,兩者間殊途同歸的東西太多。泰戈爾講,民族主義是講究實用和功利的,是一種追逐功利和浮躁的現代性心理。他講講究民族主義的社會是沒有長遠目標的,恰恰相反,其本身就是目的所在。短期內,民族主義確實能激發出較大的社會生產能力。但一旦激發生產力的效果減弱,為了維繫下去,也必然顯出攻擊性。以此轉移民眾的目標。此類案列,實在太多,也無需舉例。
民族主義最大的功效是形成和促進愛國主義。書中有專門的章節去議論其中的區分。這節,無論你敘述和思考的如何理智客觀,都無法說服大部分所謂愛國的群眾。當然,某種主義應當放入某種時代中去議論。比如我們曾經認為資本家與勞工的矛盾將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更加激烈。但我們當時確實沒有想到,我們人類的生產力可以發展到什麼地步。事實上,這種矛盾已經有了相當充分的調和。當科技發展,世界的距離越來越小的時候,當我們覺得世界大同已成必然的趨勢。
但近些年的情況表明,事實上,美好永遠是想像的動力,而現實絕非美好這麼簡單。就好比一個人所有 的物欲被滿足的時候,只會產生更大的空虛。所以當各國間的分歧越來越明顯的時候,經濟衰退,也許將會給下一次的世界性動亂帶來驅動力。對於前途一旦感到悲觀,出於自保的本能,就必然要抓住同類中的大多數,所以民族主義有其存在的必然,甚至大行其道。
人類彼此間越來越清晰的規矩和邊界,給世界帶來秩序的同時,也不同的人類圈定在更為堅固的組織當中。當然,科技助長這一趨勢。我們理解的詞彙叫做社群。他與民族這種因為血脈,身體特徵等先天性因素的社會有著異曲同工的組織理由。但這不是這本書討論的要點,也不是我想此文可以說清楚的東西。
民族主義是歷史,社會的積累,是解決糾紛時候可以上溯的淵源,但應該不是未來。又聯想到一點,便是與孫中山提出的“五族共和”的概念又有所提升,便是新中國提出的中華民族概念。將分散的各個點面又全部納入大一統中。以期達到和睦一家人的夙願。但近觀這幾年事態之發展,最讓人痛心和恐懼的還是族群離心的局面。這時候讀到徐迅先生《民族主義》一書,應該說,極為及時。
當然讀書不為求知,讀書只為感觸。散亂思考,不成文章,但自得其樂。
此為舊文,結合當下,便是族群裂解,對立,衝撞。而不被溝通諒解互動。使之一個大的民族主義縮小到更為極端的族群主義。又比如臺灣這些老獨派,只要我主張的獨立就好,其他非我族類,皆是禍害。所以從小的局面看大的環境,大致得出一個結論,中美貿易戰無解,但其中觸發的中國民族主義氾濫。說白了生意日後還有的做,但情緒上來了,恐非區域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