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狗王再次出現的那個山丘,一直走到那個似曾相識的墳場。我少年時曾跟一個朋友到過那裡,那些墓碑都雕琢得十分精緻,而墳場中央有一棵頤大的榕樹。闊別多年,墓碑都崩塌凈盡,所有墓地都好像給人挖掘過一般,遍地寸草不生,唯獨那棵大榕樹仍屹立不倒,數不清的氣根垂到地面,猶如一個長髯老者孤獨地守護著一片荒野。
狗隻遍滿墳場,牠們發現我踏入來的時候,都警覺地豎起耳朵,但沒有甚麼敵意,只是默默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我到處搜尋狗王的蹤影,未幾,從榕樹那裡飛來一隻烏鴉。牠停在一個樹墩子上,清清桑子,跟我說道:
死亡,算不得甚麼,不曾真正活過才可怕。
我驚訝這隻烏鴉會說話,更驚訝牠說出這樣的話,我一度以為這是通過鬼門關的謎語。
你知道狗王在哪?
我天真得認為這隻會說話的烏鴉懂得回答這問題。
至死方休,那就是整個人生。
我猜那必然是牠主人教牠說的。
對我們來說,人死後不會立即消逝,他們仍沐浴在一種生命的光輝中。
我嘗試把烏鴉說的這幾句話理出一個思路,可是儘管我把句子如何重組,也不得其中要領。
好吧,烏鴉先生,如果你不是只懂鸚鵡學舌的話,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知誰是狗王嗎?你可知他在哪?
烏鴉默然不語,呆呆地看著我,我知道我剛在只是向空氣說話。
我決定在墳地到處找尋狗王,有些狗兒慢慢地跟在我身後,似乎想向我討食物,可是我身上連一樽水也沒有。我發現那些被挖掘過的墳墓,都好像沒了棺木,莫非全都被遷移到新墓園?
烏鴉在遠處不斷重複剛才的幾句話。
我決定呼喊狗王的名字,儘管我不太肯定他是否真的叫狗王。
我感到身後有一頭野獸正向我撲來,我回過頭,是一隻大狗,牠張開血盆大口,彷彿一頭獵豹,我害怕得癱軟在地上,耳邊仍響起烏鴉的話:死亡,算不得甚麼,不曾真正活過才可怕。
我沒想過我可能會葬身在墳場之中,而且是被狗咬死,可是,牠並沒有殺我。
狗王在榕樹上吹起口哨,大狗乖乖坐下。
狗王從遠處看著我,他的目光如炬,就算在漆黑之中,仍可看出那兩道光芒,比貓眼還要明亮。
我驚魂未定,說不出半句話來,在凝固了的氣氛中,只有烏鴉嘹亮的聲音在迴蕩不止。
狗王一躍而下,慢慢走過來,狗兒都亦步亦趨,很快,我已被狗王和其他狗包圍了。
我知道狗王一早已認得我,因此,我有點放心,相信他不會傷害我。
烏鴉飛到他的肩膀上,不徐不疾地說著那幾句話,彷彿是狗王的代言人。
我們如何對付那些蛆蟲呢?
我直覺認為狗王會有方法。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遞給我一個本子。
我翻開一看,是一份名單,上面寫著許多我不認識的名字,還有出生和死亡的日期,還有死亡原因,全都是給蛆蟲打死的。
對我們來說,人死後不會立即消逝,他們仍沐浴在一種生命的光輝中。
烏鴉又說著這句話,我看著本子,看著狗王和烏鴉,再看看哪些空墳。莫非那些人並未真正死去?若然如此,他們往哪裡去了?
狗王和狗兒瞬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剩下烏鴉盤旋在天空中,不斷說著那幾句話。
至死方休,那就是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