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7《孽子》(上):將悲情研成金粉的歌劇

2019/11/09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裏,
獨自彷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 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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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介紹的是在國文課本裡面出現過的重要臺灣文學著作《孽子》。很多人在讀這本書以前,會覺得這是本在講同志的書,但看完後我並不這麼認為,反而覺得作者想講的,是一群人的生命故事,碰巧,他們都是同志罷了。

孽子,這個名字取得挺有深意,每個人對這個詞都有不同的解讀。有一種說法是孽子暗指的就是同志,因為在當代的父權主義社會裡,傳宗接代、娶妻生子自是倫常,無法遵循歷來社會規範的人們,說是「孽」也不為過。不過我不這麼認為,倒是覺得孽子一詞指的其實是受罪的人。而在書中裡面所描寫的阿青、王夔龍、阿鳳等人,都各有一些原因而來到了公園,故事所述的就是他們如何面對人生中所逼臨的困境。

興許是因為當時的社會風氣,寫這種書的時候不能夠將事情寫得太過明白,所以書中將許多事情描寫得相當隱晦。甚至我必須要說,有很多段落或用字第一次直接看的時候並不是很明白,直到第二次在寫心得的時候一看,才意會作者可能想表達的意圖。我認為本書中最精華的就是他涵蓋了當時五花八門的社會問題,涵蓋家庭、愛情、暴力、性交等等。此外,整個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包含同性議題、喪禮等等也讓書中的世界觀變得立體而實感。
全書共分四篇,第一篇『放逐』寫的是主角阿青流浪到公園的理由。第二篇『在我們的王國裡』寫的是公園裡人們的生態。第三篇『安樂鄉』則是書寫主角一夥人起了間酒吧,力爭上游的過程,但最後因為有人搞破壞倒了。第四篇『那些青春鳥的行旅』則描寫主角一夥人在安樂鄉倒掉後的各自遠颺。

作者筆觸深沉穩歛,再激動的橋段也僅是以描述的筆法所寫。在閱讀時雖不至之前《人間失格》那般悲愴,但讀來依然沉重,尤其在傅老爺死的地方,更是用寂靜代替了哭吼的喧囂,讓整體的鬱悶在讀者心中濃烈迸發。

步入

主角阿青所背負的家庭問題,旋在他的弟弟弟娃、媽媽與爸爸之間。爸爸因為之前在戰亂時被俘虜,所以回到台灣後被撤了軍籍。後在戰友的幫助下全家人才得以有間破爛小房子住。媽媽則是從小受到家暴,長大後當了招待女,後來與阿青爸爸結婚,時年也才十九歲,但阿青他爸卻已經四十五歲。兩人在一起時,爸爸看到媽媽在外面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回家後不分青紅皂白對媽媽一頓毒打。雖然事後爸爸賠了媽媽一件新衣裳,但面對這樣的恐怖情人,媽媽也只想離開這讓人驚心膽戰的家罷了。於是在阿青八歲那年,他媽便跑去參加歌舞團,從此離開這個家。
母親一走,阿青便和他的弟弟兩人相依為命。在成長的日子裡,阿青與弟娃的感情越來越好,越走越近,阿青有點喜歡上了他弟,心裡知道不可以越界,所以與弟娃也就只是像一般兄弟一樣相互扶持。後來遭逢變故,弟娃死了。在第二部的第七小節,作者利用了趙英,描寫了阿青對弟娃的思戀,願意為他付出全部,想要雙臂環繞緊緊地抱著他,濃郁的情感在弟娃死後更藏不住。
至於出櫃這件事情,是在弟娃死後隔沒幾日。傷心欲絕的阿青,傾訴之情沒有出口可以宣洩,便跟學校實驗室管理員發生性關係,但腦中映著的卻是弟娃的棺材被上了鐵釘,緩緩降入地洞,下葬那一刻的場景。用性來掩蓋悲傷。東窗事發後阿青的事情被學校公告、被退學、更被父親趕出家門,唯一帶出家門的蝴蝶牌口琴成了對弟娃唯一思戀的寄託。

無處可逃的阿青到了公園,來到曾經聽到、只是個傳說的地方。
來到公園裡的頭三個月,像是身體被挖空了一般,為了錢出賣身體,苟活著。

王國

『在我們的王國裡,只有黑夜,沒有白天。』既是事實,也有抽象的意味,意味著的是不容於社會的見不得光,也意味著這是一篇描寫社會黑暗與底層的故事。有別於當年巷弄中可見的妓院,男妓的目標客群在社會上無法直接展露自己的性傾向。但同志渴望打炮的需求仍存在,於是公園遂成了尋找男妓的場所。
公園的生態,不外乎就是到公園尋找客人,或者來公園尋找可以解欲的對象。在燈光微弱的夜裡,心裡頭揣著的野獸像是衝破了鍊子的束縛,眼睛在夜裡徘徊、打量著,像是中了催眠術般,做什麼都大膽了起來似的。眼神、手勢、腳步對到了,便相約在一處打炮,手中緊握的鈔票是利益的交換。
上述只是簡述書裡的某幾頁,不乏在公園內,公園外的世界也有。但我覺得靠眼神、手勢、腳步就可以找到要的人真的是......非常神奇的超能力?回過頭來想想,有交友軟體的現在,不管男女要找到冀求的對象都容易得多,然而在那個還沒有網路的年代,男妓做這些真的極為困難。
而除了肉身交易之外,故事中還有另一種較多的是類似包養的關係,只要是夯貨就很容易找到人包養,像是在妓院裡偶爾也會有些人想把喜歡的女人包養走。阿青剛到公園時就有一位嚴先生想要包養他,小玉也有老周這個人,許多男妓都會尋找能夠包養自己的對象。包養者會給一些衣服、吃食,甚至有些給了他們工作,希望他們可以轉正,好留在自己身邊。

有賣人自然就會有管人的人,而公園裡的這人便是楊教頭,手段圓滑、八面玲瓏、有人撐腰還懂得生意,說是公園裡的老鴇也不為過。說起公園裡的運作,許多事都是靠楊教頭暗地居中斡旋找對象,但像妓院一樣,偶爾也會有妓女無法接受客人的時候。阿青曾被楊教頭介紹給了永昌西裝店的大老闆,但是阿青不喜歡對方毛手毛腳濕濕黏黏的感覺,在會面談到中途便霍然離開。
被這個社會貼上非法標籤的他們,自然跟警察也必須搞好關係才行。在夜晚群聚時分,不時會有警察來公園巡視。公園裡的人們一見警察便全都躲了起來。警察自然知道他們逃跑了,不過追到他們本來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好處,所以也都就只是大概來巡一巡晃一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跟上面交差了事就好了。
直到鐵牛在外面生事,上頭的人真的要追討在公園裡的他們時,警察們才卯足力道在夜裡伺機逮著他們。但神通廣大的楊教頭總是有人脈,找的到人來幫助他們。他是老鴇,是這個公園、這群男妓的守護者兼既得利益者。

小人物

走進公園的人們,每個人都因著不同的理由來到這闇夜的王國,主角李青,以及他身邊的好哥兒們小玉、吳敏、老鼠都有各自的故事,再後來就是關係遠一點的王夔龍與阿鳳、傅崇山老爺子跟楊教頭,側寫他們並引出整個公園大環境的故事。
阿青被他爸感離家後飢寒交迫地躲進公園,被郭老遇見,編冊進了青春鳥集後,開始過著找客人、被客人找的生活。說起來,郭老的身分是領著他們下沉的引路人,也是在公園裡頭的享樂者,無數的人走入公園後見了他,被引薦成為了男妓。後來阿青在這邊久了,也漸漸認識起了其他人。只是前幾個月都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直到在公園裡一個三歲左右的娃兒 ─ 小弟的出現,才開始有了改變。
小弟的出現,喻的是阿青的移情作用,把之前想好好保護弟娃的心情移轉到小弟上,有什麼比較好的東西也都盡量給他。如同當年弟娃想要上國立藝專學音樂,阿青對他說自己會找到工作,替他籌足學費,不要擔心。現在為了小弟也一樣,為了要能供養他甚至打算洗心革面,回去找以前的客人嚴經理,問他有沒有機會在他那邊當班。然而在一次回家後,小弟生了事,房東把他給警察送走了。明明外面颱風將至,但阿青還是去了數間警察局追問小弟的下落。閱讀時可以感受到阿青是那樣的焦急,不願再失去弟弟。最終還是沒有保住。
離開警局的阿青看到了個賣柿子的女人在颱風天頂著小巧的身子要把推車推回家,結果幾顆柿子滾了下來。阿青幫忙撿起來,憶起了之前媽媽曾經跟他一起吃柿子的情景以及他媽媽小時候賣柿子的事,想著想著便跟販商買了幾顆打算去找媽媽。即便她已經離家了,跟自己說起來真不算熟,但那段兒時記憶卻會一直存在在每個人心中。
結果,等到阿青去找他媽媽時才發現在他上次來告訴弟娃死訊的隔天就已經過世了。他把媽媽的東西帶走,去寺廟拿了骨灰罈,把她帶回家裡,完成了孤寂的媽媽最後的心願 ─ 跟弟娃葬在一起。畢竟,他媽媽在外面漂泊了好一段時間,至今,都還沒找到歸宿,而今,這個家卻是這樣讓她念想不忘,即便這個家是這樣的不堪、這樣的破碎。
從這邊意會到的,是現在的阿青跟他媽媽一樣,在這個社會上很難找到一個自己的歸宿,作為一個不被社會接受的存在一生只能四處漂泊。或許,等到他老了、死了,也還會想回到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吧!跟弟娃、媽媽回到那個歸宿。
尤其,在他回到家把媽媽的骨灰罈放到桌上,走回自己房間時,發現離開的那一刻到回去的當下,房裡沒有任何東西都被動過。然而景象依舊心境卻早已經不同。自己不再是那個有希望、有機會可以得到父親褒揚的阿青了。物換星移的感受讓眼淚不禁潰堤。可是自己已經沉淪了,難以再回到當初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活著。他只能靠著繼續與客人交際應酬來遺忘這些在心底最深的痛,遺忘過去的自己。
相較於才剛來幾個月阿青,小玉從十四歲時就開始在公園出道,書中描述到他時他已經十八歲了。從小爸爸不知道在哪,媽媽是妓女,或許是看慣了這樣情景,讓他早熟了些,十四歲的時候就也不顧忌帶著男人回家打炮。有一次他帶人回家時,被他媽媽的情夫看到,緊接著便是一頓毒打,後來在媽媽的幫助下逃了出來,並以賣身為業。不禁覺得或許真是看慣了,所以才會比一般人早早進入這一行吧!而顏質不錯、能言善道讓他更在公園裡面有著不錯的價碼。在他混的這幾年,一個沒有讓他迷失、堅持下去的生活目標就是尋找生父。唯一知道的是生父是個是日本人,姓氏中島,於是在賣身的過程中也盡量多找了些日本華僑依靠,希望有機會到日本去遂了心願。

吳敏的家境也不是太好,從小便跟著爸爸到處流浪。爸爸好賭,賠光之後販毒,反覆入了幾次監獄,一直都沒有穩定的生活,甚至他的媽媽也因為偷人被二嬸趕出家門。爸爸出獄跟著爸爸,爸爸入獄跟著叔叔。所以對吳敏來說,張先生這樣事業穩定的人是個能夠依靠的對象。吳敏有說道:「...張先生那個洗澡間,不是天堂是甚麼?」從中當然也可以看出吳敏對於物質的慾望,畢竟之前他所經歷的生活連個像樣的洗澡處、住家也沒有。只可惜,書中剛開始他就被張先生攆出家門。我覺得原因是當時同志間的關係並竟沒有像男女婚姻那樣受到公認,社會規範力也比較低。而張先生在之前被幾個利慾薰心的人給吃了幾次後,開始變得對任何人都不太信任。不過,或許正是因為張先生找的人都是男妓,多數目的就是為了錢,而不是因為感情才接觸客人,所以才會讓他在一次一次尋找慰藉後卻又一次一次地被背叛吧!
老鼠則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父親了,平常都跟烏鴉住在一起。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心愛的百寶箱。百寶箱裡並非全是值錢的東西,贈品、小東西什麼的。我想這個盒子代表的或許是一種安全感吧!就像有些人會有小被被,老鼠則是有他心愛的百寶箱。或許也是因為出生的環境,從小他就習慣順手牽羊的壞習慣,於是長大之後大家也心底都知道他是個手不乾淨的人。即便他常嚷著自己不像小玉或阿青那樣紅牌,會有人請上餐館,但大家也不過認為那是他為自己的行為找個藉口罷了。然而最諷刺的是,喜歡偷東西的他卻無法接受自己的百寶箱裡的東西被偷。或許可能在他的成長歷程中,強烈缺乏物質保障才會讓他對於物質的佔有欲是如此的強烈吧!
第二部裡大篇幅介紹了阿青、小玉、吳敏跟老鼠的生活概況,讓讀者對為什麼會來到公園做男妓的人們也有了初步的想像。綜觀原因不外乎是家庭功能失靈、家庭分裂、生活耳濡目染、物質慾望等等。就原因而言,若他們今天無法賣身賺錢的話,他們可能會去找尋能夠照顧他們的黑道或幫派。又或者性別轉換,則可能會前去妓院謀生等等。這也是我說我覺得這部孽子寫的是一群受罪的人們的原因。
值得注意的點是,他們進入公園後就會開始沉淪而無法自拔。曾經,他們都碰過幾個人,願意收養他們一輩子或者是幫忙他們打開新的人生,做一份在社會上比較體面的工作,但是他們卻都選擇溜掉了,猶如身陷流沙一般,漸感自己已經無法從這份工作中脫離了。
原因沒有明寫,作者讓讀者們有了很多的想像空間。我感覺他們像已成了空殼一般,一旦發現就會被社會圍攻指責,他們只能透過性來掩蓋錯誤的社會道德感,所以他們已經無法去試著愛上別人,長久跟別人在一起,而只能透過性的歡愉來讓自己維持清醒,讓自己有活著的感覺。我覺得整個書中唯有要找爸爸的小玉算是目標明確的人。至於作者筆下阿青與吳敏對話的過程裡提到「我們追逐甚麼?」「我們追逐兔子?」這樣的話是否有其他的意思更是讓我久久回味。
前兩部的解析到這邊告一個段落,下禮拜會有下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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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能夠充實我們自己的腦袋,筆記是能夠讓自己將讀過的東西融會貫通。在閱讀筆記裡,我希望與你分享我從書中看到的知識,再點綴上一些自己的想法,希望在閱讀的過程中你我都能夠從書中學習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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