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訪談 062 @ 20191106 論書寫系統,台灣史前史,以及中國經濟的四大板塊

2019/11/19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20191112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62集整理文稿
主持人:臺灣陳易宏醫師
發佈時間:2019年11月12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10]主持人:目前有很多關於南島語系的研究,根據語言分家的年代來判斷,有一個說法叫“出臺灣假說”,認為大概在五千多年前的臺灣是南島語系大部分現存語言的起源地。南島語系有這麼多人使用,有如此漫長的歷史,而且有這麼複雜的分化,竟然沒有自己原生的書寫系統。這是不是代表說,演化出書寫系統這件事情在人類歷史上很可能只發生過一次,就是在肥沃新月?
[00:53]劉仲敬:應該是這樣,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過相反的證據,所有的書寫系統都是指向同一個方向的。這裡面可能有一個集群經濟問題。如果團體的密度或者團體本身的人口資源之類的達不到一個閾值的話,產生書寫不是不可能,但是是維持不下去的。它可能會像是維京人到達北美洲一樣,到了以後又走了,形不成穩定的居民點,可能零零星星地產生、然後又零零星星地消失。書寫系統能夠維持的先決條件,顯然是掌握書寫系統的比如說祭司、公務員或者管理人員的階級存在。維持這個階級可能需要有相當密集的人口和相當多的剩餘物資。然後等到這個階級產生以後,他們出於既得利益,把書寫系統作為自己的政治武器加以開發和保存以後,這個東西才能夠形成傳統。我認為書寫系統的產生並不神秘,就是神廟中刻出來的那些印章、符號之類的東西。凡是有神廟的地方都有這樣的東西。沒有書寫系統的地方也有神廟諸如此類的東西,但是如果沒有形成一個固定的階級來保存它的話,這些東西可能會零零星星產生以後又消失,然後就形不成傳統了。我相信,這裡面的關鍵就在於階級分化。階級分化得不徹底或者是分化的方向不同,就產生不了這樣的書寫系統。
[02:24]主持人:所以您覺得並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02:28]劉仲敬:是的。首先形成階級,然後階級反過來製造國家或者說是一個特殊利益集團,自我維持;然後由於它自我維持的結果,整個改變了社會生態系統。所謂的“人惟求舊,器惟求新”就是說,在生產技術或其他環境沒有發生明顯改變的時候,負責組織的特殊階級的出現是能夠深刻地改變社會結構的。
[02:59]主持人:您之前說過,臺灣的原住民顯然跟東亞大陸上的各民族很早就分家了。臺灣嚴格說起來並不在九州、吳越、交趾的這條季風或信風的殖民和貿易路線上面。大陸政權對於台澎群島的威脅是不是從鄭成功開始的?我們如果從比較大的歷史圖景來看的話,臺灣從一個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到被捲入東亞的政治爭端,是不是可以說是從鄭成功開始的?這個時代背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03:35]劉仲敬:那就是大航海時代。臺灣的歷史是分為三截的。中間的這一截,內亞優勢時代,航海技術顯得很落伍的時代,它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大部分時間內,東亞的各個帝國從來不知道臺灣的存在。他們知道琉球的存在,但是不知道臺灣的存在。海流的方向能把他們帶到琉球和九州南部,卻是帶不到臺灣的。在歷史的黎明,就是在馬車和馬產生以前,陸地的交通技術比起小船還不如的時候,那時候東南亞沿海地區、太平洋群島的交通可能還顯得相當先進;但是等到馬車產生以後,不能使用馬車的地區就變成了黑暗地帶,就是文明核心區以外的地帶,人口增長比較緩慢,活動也比較緩慢,而且它的資源足夠分散,變得不值得去發現,即使偶然碰上也不值得去發現;後來它再一次進入歷史,那已經是歐洲人和大航海技術產生以後的事情了。臺灣歷史的兩端都是產生在海路優於陸路的時代。只有在地中海1200年以後,然後發展到大西洋1600年以後,新的海洋技術(這個海洋技術的關鍵大概是方位的測量技術,就是經緯度和星辰諸如此類的測量技術)能夠對全世界繪製海圖的時候,臺灣才會重新出現在歷史上面。鄭成功可能不是節點。荷蘭人、也許是早一點時候的日本人和琉球人漂到臺灣,在這個時候臺灣才重新進入世界歷史。但是在那個時候,它的重要性顯然還是不如北方的琉球和南方的巴達維亞。即使是現在,臺灣的重要性是不是能夠趕上南島族群從臺灣向太平洋遷徙的那個時代都是很成問題的。可能對於臺灣來說,最接近於歷史中心的時代還是那個時代。
[05:55]主持人:您之前說過,第一次香港戰爭的結果會跟1932年的第一次上海戰爭雷同。一般來說,教科書上叫它“一·二八事變”。這次事變催生了滿洲國,使得上海自由市非軍事化,而且也堅定了日本人覺得國民政府是無賴的信念。現在香港的背後其實並沒有像跟日本那樣的利害關係,那麼結局您覺得是會一樣還是會不同?
[06:28]劉仲敬:這裡面的問題就是在於,中國實行的始終是一種用詐唬來換取真實利益的手段,一種類似碰瓷的手段,但是這種手段會不可避免地把你真的牽進去,使你不得不相應地升級自己的軍事力量。國軍作為一支軍事力量,其實是在1935年才倉促誕生的,在1937年就投入戰爭了。1932年的時候其實還沒有國軍。但是日本軍隊則是很穩定的,它在1937年和1931年是沒有明顯區別的。
[07:03]我相信,現在其實還不存在一支能夠在香港打仗的軍隊。所以趙克志才會在上海跟林鄭見面,何頻才會說這是政法委管的事情。政法委管就是說不是中央軍委管的。這個跟幾十年改革開放以來形成的格局是基本一致的。員警是GDP利益集團的必要組成部分,但軍隊卻不是,軍隊不需要有戰鬥力。而員警需要有一些流氓手段才行。但是這樣做就意味著它無法解決現有的局勢。我對解放軍有點興趣還是最近的事情,但我一直很瞭解人民公安。他們的戰鬥力,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在任何時代都是不如香港員警的。所以他們只能夠多帶來一些適合消耗的炮灰和人力,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局勢,然後局面自然而然會越拖越糟。局面越拖越糟,首先打擊的就是深圳的經濟以及它背後的整個大西南地區,四川、雲南和兩廣的整個民間經濟就會隨著這個僵持狀態基本上垮下去。而隨著失業人員越來越多,雇傭兵的招募越來越容易。
[08:19]員警工作的方式不是憑戰鬥力的。第一是要憑你的地方性知識,也就是說你的地頭蛇能力;第二是要憑你的無賴本領。在這方面,林鄭和她的政府還是太假洋鬼子了,就是說他們太相信字面上的法條之類的東西。他們很可能會下意識地以為通過一個法律或者製造什麼什麼就能夠得到相應的力量,但是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那個時代是在假定大多數人(只有在英國統治時期才是這樣)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有了法律以後大家都會主動去維護的情況下才能夠這樣。而現在和以後的時代是,任何紙面上的東西都不值錢,全靠你有多少資源和能力去維護,得不到維護的東西就跟Nothing毫無區別。我相信,它去製造一場何君堯事件之類的東西,其實就是為了製造出推行緊急法的藉口。但是有沒有緊急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夠動用多少人力和物力的資源,這個才是真正重要的。否則的話,即使沒有緊急法,你也可以像是國軍換上便裝進入上海非軍事區那樣,事實上已經把有戰鬥力的軍隊派進去了,而日本人還傻傻的,覺得不穿軍裝的人是不能出動的。當然,日本人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如果都像國軍那麼幹的話,日軍的戰鬥力怎麼才能維持呢?士兵動不動就可以脫下軍裝變成平民,你怎樣才能維持這樣的士兵的戰鬥力呢?國軍可以這麼做,因為國軍本來就沒有什麼戰鬥力,所以它反正也不吃虧。
[09:58]這樣慢慢消耗下去,爭取一點時間,然後再去拼湊各式各樣的部隊,準備出一支真正能夠打仗的部隊,然後再把它投入進去。當然,這個轉型其實還是很慢的。最初在你還沒有做出焦土抗戰的戰爭決心的時候,軍隊派進去打仗的結果也是跟員警差不了多少,所謂的特種部隊也特種不了多少。公安員警比香港員警強的地方不在戰鬥力,他們所使用的裝備和自身的訓練都比香港員警差得多,而且恐怕他們比毛澤東時代的人民解放軍還要差很多。大體上講,軍隊是這樣組成的:北洋時代的軍隊是由良家子 — — 就是資產階級子弟組成的,要花很多錢。軍官團是很不容易犧牲的。軍官團稍微死幾個人,它就要停止作戰,或者投降或者撤退了,普通士兵可以解散。國民黨理論上學蘇聯的全民皆兵,但是實際上它的基層體制跟不上,結果就變成抓壯丁。抓壯丁的結果就是,有錢人的子弟根本不當兵。因為這時候軍人已經有幾百萬之多,不可能像北洋時代的少量軍隊那樣維持較好的待遇,送進軍營裡面跟送進監獄裡面差不了多少,是朝不保夕的,因此他們只抓到貧下中農的子弟。按照美國徵兵官的意見,這些人是人力桶底的渣渣。美國人的規定是,有病的或者其他比較差的人就不能當兵。國民黨的軍隊全是這樣的人,好一點的人都沒有。
[11:31]而共產黨徹底實現了國民黨的理想,也就是說它把所有人都送進軍隊裡面去了。儘管大多數人的體質很差,但是好的壞的都在裡面。而國民黨的軍隊則是只有壞的,好的反而不當兵。鄧小平以後,局勢恢復到國民黨時代的標準。良家子不再當兵,只有不學好的、就相當於被送到楊永信的電擊戒網癮治療所的那些孩子才會被送到解放軍裡面去。送他們去的目的也就是讓他們好好受一點虐待,跟送到楊永信手裡面接受電擊是一樣的。如果他們肯做一個優秀的做題家的話,那麼寵他們還來不及,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當然,還有純粹的貧下中農子弟。所以,他們本身就是營養最差、體質最差的一部分。
[12:19]他們的特長就是在於他們可以使用流氓。當然,這需要一點階級判斷力,麻煩都是這方面引起的。人的階級判斷力跟他的出身是有關係的,他能夠判斷比他更低的人,但是不容易判斷比他更高的人。如果你弄錯了人,發生了孫志剛事件(2003)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那你是會引起麻煩的。但是實際上如果弄對了階級的話,這些事情不但沒有問題,而且還是維持社會秩序的必要組成部分。問題都是出在這一點上。下等人充當的公安臨時工(注意,不是有編制的人,有編制的人負責打發這些人去幹有風險的事情)去打他們的階級兄弟,用他們的敲詐勒索收入來維持自己,做各種流氓的事情,以此維持社會。如果他們打錯了階級,他們就暴露出來了,然後就被民主小清新和其他什麼人說成是中國太落後了或者沒有民主和法治。實際上,他們講究的是階級鬥爭。他們要求的東西實際上就是,下等人交給下等人處理,不要接觸到小資產階級以上的階級,這樣就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了。當然,偶爾的越界和意外事故總是有的,但是像上面這樣的默契才是社會秩序能夠得以勉強維持的基本原因。在小資產階級以下的階級,婦女生孩子都是朝不保夕的,是百分之百的叢林社會。
[13:51]公安員警自身的工作成績是取決於他控制這些候補張獻忠的能力和方式。他往往會犯錯誤,就像王峰同志一樣以為一定是幹部欺負群眾,絕不會是群眾欺負幹部。但這是不瞭解地方性知識或者說是不瞭解人民流氓程度的體現。實際情況是,人民和共產黨是一樣的流氓。王峰比共產黨吃虧的地方在於,他沒有資訊管道和高層次輸入的武器裝備。如果有了這兩樣的話,誰打敗誰還是很成問題的。所以他才會被別人群毆,把自己的睾丸都打爆了。這樣的事情在操縱黑社會的一線人員當中有的時候也是難免會發生的。你要避免這一點,就要像一個真正的老江湖一樣,對你所在地方的江湖知識掌握得非常豐富,才能夠真正操縱如意。而這樣的東西是到了異地就失去作用的。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你就只能單純耍流氓。而單純耍流氓、不知輕重地耍的話,結果多半是自己的頭或者睾丸被人打爆。
[14:58]他們這樣的人到了香港以後,很明顯他們的合理做法就是,他們跟香港員警發展一種類似于臨時工跟公務員的關係。人的習慣是很難改的。當年匈牙利事件的時候,實際上很大一部分匈牙利軍隊和員警倒過來打蘇聯人。儘管他們也是被共產黨領導的,但是你也可以想像,他們當中還有很多二戰以前匈牙利的舊軍隊和舊員警的人員。因為共產黨員一時培養不了這麼多,所以他們舊的工作習慣還沒有改,對他們的領導並不心服口服。所以香港員警當中也必然會有這樣一部分人。同時,更多的人則是對過去那種講法治的工作習慣不大好改,所以不能充分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這些幹髒活的事情就可以由這些臨時工去幹。但是,臨時工沒有法理上的依據,而且他們依靠的也是很差的裝備和單純的體力而已,經不住群眾的圍攻,他們能夠搞死的人很少。而且,因為他們在異地作戰,所以他們搞不准階級,會惹出各式各樣的事故。結果是,激怒了很多人,但是卻沒有發揮嚇倒人的作用。
[16:08]要想把別人嚇倒的話,最後總是需要重兵器作戰,顯示壓倒的軍事優勢。用黑巷子裡面流氓作戰的方式,你可以使很多人感到害怕和憤怒,但是卻把事情弄得更加白熱化了。當然這一點根本上就是決策錯誤,但是決策錯誤是階級限制決定的,所以這個也沒有辦法。用極少數精兵摧毀對方最精銳的部隊,使得整個帝國的階級像看到僧格林沁在八裡橋戰敗、而自己不可能拿出比僧格林沁更精銳的部隊那樣,死很少的人就能結束戰爭,這種戰爭是只有上等人才能夠打得出來的。你要是想用進攻九江英租界的那種耍無賴的方法,就說明你一開始就是站在下等人的位置上,你自己就是下等人。下等人的正確方式就是,你根本就不要挑事。如果要挑事的話,你也只能用下等人的方式,結果就必定是死的人很多而且還打得拖泥帶水。所以現在的情況就只能是這樣。
[17:07]然後它拖下去,拖到一定程度,那就有一個蔣介石淞滬抗戰的問題了。按說蔣介石有一半的收入來自於上海。如果沒有上海的收入的話,他是不可能整編軍隊的。失去上海以後,他的軍隊很快就會變成一批使用梭鏢的烏合之眾。但是他還是要在上海作戰,這是因為他被自己的意識形態格局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香港作戰跟上海作戰的意義是一樣的。香港作戰以後,改革開放就沒有了。沒有改革開放,共產黨的軍隊就會瓦解成為1979年前夜那種跟民兵差不了多少的狼狽狀態。但是,事情推到這個地步的時候,你仍然不得不前進。如果停下來的話,你就沒有辦法懾服李宗仁和胡漢民諸如此類的其他派系了。你只有硬著頭皮上去,然後把他們的軍隊也帶到前線去消耗掉,這是你唯一能夠採取的做法。
[18:01]現在的情況只發展到第一階段,還沒有湊得齊一支能夠打仗的、像俄羅斯人派到立陶宛的那樣的軍隊。但是形勢發展得很快,比如說緊急法通過了。林鄭的作風太像做題家了,她非常相信紙面上的文件的效力。順便說一句,剛畢業的大學生做公務員一般都是這樣的。在這個階段,你的睾丸很容易被打爆。時間長了以後你就不會了,你漸漸就會懂得怎樣利用自己的資源來辦事,而不是依靠文件來辦事。她現在還處在那種很相信黨的狀態,原因大概也就是因為她除了那些文件以外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依恃的東西,所以我估計她還會繼續搞一搞。然後搞到一定程度,她發現用法案再也沒有辦法收場的時候,她又會按照做題家的思維去要求更多的援助。這時候她的政治生命大概就該結束了,就進入騎虎難下、緊急法也不發生任何作用、非得用兵不可的時候了。
[19:12]這時候用兵可能也會像是第一階段最初的時候那樣,還想兩頭都佔便宜。從根本上講,兩頭佔便宜是不可能的。歷史學家記載的歷史都是粗線條的,幾年時間根本就等於Nothing,具體的步驟全都一筆帶過。實際上所有的人都是企圖兩頭佔便宜,然後受形勢推動,最後只能占住一頭,另一頭就撲通撲通直接掉進水裡面去了。最初的時候肯定還是想兩頭佔便宜,因此不能使用重武器。只要不使用重武器,這場戰爭就打不完(打不完不是打不贏)。打出來的結果就是,豁出去了,本來就是怕你使用流氓的,既然你反正已經使用流氓了,那麼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我索性也給你反過來這樣做。人類的恐懼是因為他害怕有東西可以失去。等到你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以後,那就全憑硬拼資源了。只要不達到使用重武器這個階段,香港人的資源是可以對付人民解放軍的。他們現在顯得很害怕,是因為他們有很多可以失去的東西;而對方顯得很凶,是因為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等到香港人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大家打起爛仗來的時候,人民解放軍唯一的優勢就是它的重武器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非使用重武器不可了。
[20:29]你看,其實我是逆推的,這像是一個代數方程式一樣,雙方的實力排成一個代數方程式,我比你多什麼,我比你少什麼。一開始你就可以算出,假如你用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美蘇計算核平衡的那種方式來計算這個問題的話,就會發現中國的真正優勢在重武器。其他方面,每一個層次它都沒有決定性優勢。現在它之所以能夠顯得很凶的樣子,就是因為它處在流氓那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狀態。等到它把香港也打成光腳、雙方都是光腳、打成爛仗的時候,那就沒有辦法收場了,就只有出動重武器了。這個結論像美國戰略家計算美蘇雙方確保相互毀滅需要的核武器那樣,一開始就可以計算出來。最後的結果只能是這樣,但是中間的曲折你反而計算不出來。你能一直計算到終點,雙方的硬實力使用完了以後會是怎麼樣,但是中間的曲折你不容易計算出來。這個就像天氣預報一樣,等到事到臨頭的時候,比如說到現在已經做了很多動作以後,才可能曲曲折折地大體上推出你在乎什麼,對什麼東西還有點在乎,所以下一階段可能採取的做法是怎樣的。
[21:42]順便說一句,這種推理方法其實是可以適用於臺灣的。適用於臺灣,就有一個類似的結果:中華人民共和國比臺灣唯一強的地方就是核武器。在其他每一個層次上面,頂多就是打成相持狀態。而臺灣顯得比較謹小慎微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可以失去的地方更多一些。當然,這個推論有一個不好的結果就是,它可以合理地推論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滅亡的時候,核武器可能會落到臺灣頭上。這個邏輯的可信度就跟蔣介石政權會把上海打爛的可信度是差不多的。如果前一件事情可以發生,那麼後一件事情也是可以發生的。而要讓它不發生,那就要靠外力博弈了,主要就是靠美國。而香港因為沒有美國這個因素,所以重武器作戰這件事情跟重武器在上海作戰一樣,基本可以肯定是會發生的,只是不知道中間的曲折會有多曲折。其中有很多參數,比如說中國內部的改革開放經濟能夠維持的程度。
[22:49]可以說,中國經濟基本上是四部分,兩大部分,兩小部分。第一個大部分是亞洲四小龍 — — 其中也包括臺灣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錢淹腳目的那個時代幹過的很多事情,李嘉誠的塑膠花之類的東西,大體上來講就是衣服、鞋子、玩具、耶誕節禮物、美國國旗、剪刀、義烏小商品諸如此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占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大半壁江山。2008年以前,這就是幾乎全部的中國經濟。第二部分是其實在1998年以後已經在海南這些地方試點開始、但是全國全面展開應該是在2004年到2008年這段時間以後的房地產經濟學。這主要是一種政府經濟學。在2008年以後,這一部分經濟超過了前面那一部分 — — 我們可以簡稱為鞋子經濟學。房地產經濟學在2008年以後在總量上超過了鞋子經濟學。它的主要用處就是,把鞋子經濟學送到鄉鎮企業家和血汗勞工手裡面的錢摟到政府部門的手裡面來,跟軍工教人員分肥。
[24:15]這兩部分經濟是彼此相克的。由於第二部分經濟的存在,使得第一部分經濟不可能實現產業升級。產業升級的意思其實說白了很簡單,經濟學上的術語都是扯淡,就是你家裡面有了幾個錢以後你拿這些錢來幹什麼事情的問題,要不要拿這些錢把你的房子裝修一遍,這就叫產業升級。但是如果這時候房地產經濟學突然插了進來,把你存下來的那筆錢嗖的一下轉到了軍工教人員的手裡,然後就不存在產業升級的問題了。你立刻就在你賺了錢以後,說白了就是在你幹了比以前更多的活以後,又回到了跟原來完全相同的狀態。中國人民處在這樣一種狀態:像拉磨的驢子一樣,拉了一圈磨,胡蘿蔔快要到手的時候,胡蘿蔔突然又被拿走了;然後往事一筆勾銷,我們向前看,然後又從頭開始。中國人民自古以來都是按照這種遊戲規則來做事的。實際上他們把什麼都輸光了,除了在文宣領域方面被認為是大國崛起以外。
[25:20]實際上是這樣的:在過去的計劃經濟時代,全民上下,包括人民公社社員在內,包括國有企業的普通工人在內,都跟廣大公務員一樣十分開心地磨洋工,享受蘇聯人所謂的那種什麼都不幹的權力,除了在搞政治運動和政治學習的時候火力十足地相互揭發以外;然後由於市場經濟的引入,他們開始拼命幹活,賺到了很多錢;然後通過房地產,這筆錢又被拿走了,於是他們落到了連計劃經濟都不如的情況。市場經濟的情況下,你拼命工作,賺到了很多錢;計劃經濟的情況下,你拼命磨洋工,沒有賺到錢;而在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之下,你拼命工作,而賺到的錢全都被共產黨拿走了。
[26:08]上述這兩部分相互矛盾的經濟學構成了中國實體經濟的兩大塊,但是另外還有兩小塊。第一小塊就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史達林同志的一百五十多個大項目。這一百五十多個大項目是毛澤東政權存在的根本,它對毛澤東政權的意義就像是滿蒙八旗對鴉片戰爭以前的大清國的那種意義一樣。可以說,鴉片戰爭以前,湘淮軍興起以前,大清國就是八旗。蘇聯援建的大項目及其分支機搆(這個本質上是屬於政治殖民機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其他人都是被征服者。所謂的黑五類是被征服以前的前統治者,因為有可能復辟,所以必須加緊鎮壓。其他人是貧下中農和無產階級,所以沒有統治經驗,不大可能復辟,但是也是被殖民者。只有這個階級是殖民者,而現在它已經萎縮到在經濟上微不足道的地步了。但是至少有一部分,就是涉及國防工業的那一部分,還比較重要。
[27:13]美國秩序輸出的結果就是,把過去給馬來西亞和印尼的那些東西給了你,讓你替馬來人生產鞋子之類的東西。但是這其中是不包括軍事的,軍事方面是繼續制裁的,特別是在1989年以後。蘇聯主要援建的重工業項目和軍工項目,以及像秦城監獄這樣的跟統治有關係的項目,是不能垮臺的。可以說,如果“社稷”這個詞代表了統治的核心的話,那麼英格蘭的“社稷”是諾曼征服者,大清國的“社稷”是滿蒙八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稷”就是這個黨政軍一體的史達林主義利益集團。這個利益集團衰退了,比如說國營塑膠廠之類的東西全部垮臺了,但是軍火廠之類的東西是不能垮臺的,它仍然存在。從產值的角度上看它是不重要和退化的,但是從政治的角度來講它仍然存在。這是第一小塊。
[28:17]最後那一小塊,它像是掛在你頭上的耳環和首飾之類的東西,就是主要是從江澤民同志開始的211大學和各種科研專案,包括龍芯工程和其他種種東西。它基本上是做題家搞出來騙錢的東西。雖然黨和政府對此倒是認真的,但是廣大做題家運用士大夫階級對待滿洲蒙古征服者的手段來對付他們,騙了很多錢以後,搞出來一些像量子通信這樣的東西。這就是我們現在的科研體制,也就是“中國製造2025”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整個中國經濟就是由上述的兩大塊和兩小塊構成的。
[29:06]從文宣的角度上講,因為有了最後這一小塊,就是211大學和各種科研項目,所以中國已經是一個領先的科技大國了。中國是一個石墨烯研究大國,跟英國一樣。中國是一個葉岩氣研究大國,跟美國一樣。各種一樣,總之是已經很先進很發達了。從2008年到2018年的這個過程中,最初2008年開始講大國崛起,還有人說是我們再打二十年的工,那時候還是胡錦濤當權,胡錦濤講究不折騰;然後習近平當權,習近平就公開地折騰起來了,於是大國也就開始崛起了,也就是說大家開始把文宣部門發明出來的這一套神話當真了。
[29:52]這一套神話當中最不容易被欺騙、也最不相信這一套的就是技術官員,像我這樣的人。我很清楚,我們一直是在從美國進口試劑盒的。比如說,高鐵的技術員也肯定很清楚,高鐵的所有零件當中,大概只有51種到55種是國產的;其他所有的東西,包括瓦房店以來生產的軸承在內,全都是進口的。但是這並不妨礙這些項目全都或者大部分由國家立項,而且國家所立的項目越來越多,投入的金錢越來越多。大概在2012年以後,某些項目得到的金錢已經超過了美國同類項目得到的金錢。因此,不要說是在小粉紅眼裡面,就是在廣大文科生眼裡面看起來,中國大概也是應該大國崛起了。但是唯獨各部門的技術官員對這些話是一點也不相信的。
[30:57]習近平同志根據他對世界的如上瞭解,就理直氣壯、無所畏懼地準備迎接大國崛起和貿易戰了。如你所見(我相信我現在搞到的消息還算是有點新的,因為它是體制內來的消息),就出現了現在我們看到的這種局面:今年上半年,山東各縣市的企業利潤率平均下降了大概50%左右。全國上下,浙江的成績是最好的,企業利潤率平均只下降了20%。這是算利潤。如果按GDP來算的話,我們還是有很大增長的。當然,這意味著有很多人實際上已經是快要餓死了。
[31:48]在川普的偉大折騰之下,我剛才說的那四塊經濟的第一部分,就是2004年以前基本上就是改革開放經濟主體、負責做鞋子的那一部分,已經是快要餓死了。他們是短平快的企業,是經不住哪怕是餓半年的。搞到現在這一步,已經是很糟心了。第二部分,房地產那一部分,它實際上就是政府收入,所以它造成的壓力導致了以前聞所未聞的三十年地方債之類的東西迅速發行,於是前八個月發行的地方債又超過了過去二十年發行的所有地方債。這顯然是,正如朱鎔基時代以來地方政府增加開支的手段那樣,首先轉移到房地產,現在房地產不經用了,又轉移到P2P和各種地方債上面。接下來可能要轉移到數字貨幣上面來,這又是一場財政上的偉大革命,但它也是預支性的。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結合起來,搞出了你在十月一日閱兵式上看到的那些東西。同時,它的開支也是必須增長的。大量地增加軍艦,大量地增加科研專案,這兩個專案需要大量的錢。大量的錢使得原有的國家稅入,特別是寶貴的外匯,進一步向上集中,使得地方政府更有必要通過其他途徑搞錢。
[33:16]實際上說了半天就是,負責養活絕大部分無產階級勞動力的就是那第一部分,而那第一部分就在此時此刻已經被打得潰不成軍了。這件事情地方政府知道,但是並沒有明顯地影響到中央的政策。按照中央政策的評估來看的話,他們顯然是有一定的應對辦法的,這個應對辦法已經顯示在最近四中全會的報告當中了。這個報告的措辭是很妙的:以公有制為主,積極發展非公有制。如果你研究共產黨的各個報告的話就會發現,這個措辭恰好是1986年以前共產黨的官方措辭:以計劃經濟為主,以商品經濟為輔。十三大以後開始變成:大力發展商品經濟。1992年鄧小平南巡以後變成: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主。然後以市場經濟為主就一直為主到現在。鄧小平南巡的那個講話就是適應以後全球化時代的需要而設置的。為什麼中央突然吃錯藥了,搞出這樣一種東西?它當然是有備無患。
[34:31]我的訊息源是地方政府的技術官員,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中央這麼樣對付他們。那些地方政府官員,你可以把他們理解成為劉豪傑同志那樣的人。他們相信,如果把全體婦女像他們想像的越南那樣派出去賣淫的話,就能夠大大改善經濟。所謂改善經濟就是能夠大大提高地方官員的收入水準,就是這個意思。他們心目中的改革開放就是這樣的。實際上婦女們不是去賣淫,而是做女工,效果也是基本相同的。比這更高的見識,他們也沒有。我覺得我的見識比他們高一點,我能夠大體上猜出中央在想什麼。
[35:13]中央會說:地方幹部就是這樣的,正如史達林同志的外交官一樣,我們是用過即扔的。跟西方國家友好、對付希特勒的時候,我們用李維諾夫;跟希特勒友好、對付西方國家的時候,我們就把李維諾夫砍掉,上莫洛托夫。換一次政策就砍一批人。你們這些人自己就是待消耗品,所以你們當然就不明白了。哈哈哈,你們還在指望胡春華上臺,我讓胡春華去負責扶貧,看你們能怎麼辦。對這些事情,我們中央領導是見過世面的,我們完全知道怎麼樣做,我們已經神機妙算好了。
[35:53]其實,從川普這裡多撈一點少撈一點已經不重要了。什麼叫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我們依靠美元體系,用人民幣綁定美元,然後用綁定美元的人民幣來衝擊市場,讓你們這些不明白大局的費拉完全出於貪財圖利的動機而像拉磨的驢子一樣轉起來。過去你們在國有企業和人民公社運用你們偷懶的技術使我們感到十分頭疼,現在你們出於貪婪自私的目的運轉起來了,讓我們十分開心。於是,產生出了所謂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36:30]你們以為這個經濟掌握在美國人手裡面,現在你們開始哭爹叫娘,其實我們是完全有辦法的。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辦法:以公有制為主體,公有制引導私有制。現在我們先從川普這裡賺最後一筆,賺得越多越好,時間越長越好,而我們一開始就是不打算遵守任何承諾的。但是你也不要以為我們是傻瓜,預見不到川普將來會報復我們而我們會被趕出去。我們早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這就是最後撈一筆的時間。一旦被趕出去,人民幣失去美元的依託以後就會一文不值,但是這個一文不值的人民幣我們可以大量發行,最後撈一筆。
[37:09]同時,在大量發行的過程當中,整個經濟陷入滯漲交替狀態。屬於市場經濟的這一塊,說白了就是鄉鎮企業家、做鞋子的工廠這些亂七八糟的地方,陷入魏瑪共和國時代和金元券時代的那種狀態:你投資的收入和生產的收入趕不上貨幣發行。你把你手裡面的物資屯著,過上兩天就漲一波,過上兩天就漲一波;你如果老老實實地賣出去了,你反倒吃虧。那你生產什麼呢?你把所有的東西拿來屯在手裡面投機好了。投機衝擊投資,使生產完全停滯,大家都在哭爹叫娘,這時候就是計劃經濟重新啟動的時候了。
[37:51]這時候,廣大人民會主動要求配給,因為我們快要吃不上飯了,要按照戶口給大家一人發一點糧食。廣大企業家也會紛紛主動要求公私合營,為什麼?因為只有“為國家生產”才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市場經濟的實質是“為貨幣生產”,“為貨幣生產”需要有貨幣的穩定。在貨幣崩潰的時候,“為貨幣生產”變成了一出滑稽戲,你什麼都換不來,但是你可以“為國家生產”。希特勒就用“為國家生產”的方式拯救了德國的私人企業家,贏得了德國工商業資產階級的由衷支持。
[38:27]現在你們不用擔心市場的問題了。你們之所以生產停頓,不是因為你們沒有廠房設備,而是因為貨幣崩潰導致你們朝不保夕。現在你們不用管貨幣的事情了,只管生產,能生產多少就生產多少,統統賣給國家,然後國家來替你周轉,這樣能夠刹那間解決一切問題。當然,國家不會給你白乾的,企業也要姓黨。納粹黨的黨委書記要進駐企業,負責在大方向上引導企業的經營。這個對你來說還是很便宜的。正如戈林元帥對德國保險協會的主席所說的那樣,你本來是要賠全部的,現在由於我們納粹黨的介入,你只需要賠三分之二了。我看你心裡面已經高興得不得了了,還叫苦什麼呢?我都想跟你二一添作五平分呢。
[39:20]於是,正如毛澤東在公私合營的時候所說的那樣,我們挖出了一個大金娃娃,發了一筆大財。用很少很少的一點股息,就換來了很多很多的私營企業。於是,改革開放幾十年來民營企業家和廣大血汗勞工辛苦經營的一切,刹那間又要全部落回國家手裡面,國家又一次發了大財。對外,它耍弄了川普;對內,它耍弄了廣大唯利是圖的資產階級和沒有遠見的普通群眾,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國家手裡面。只要大家恢復“為國家生產”,而且還是大家自願地搶著來幹的,經濟又可以重新運轉起來了。
[40:02]請注意,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的時候,香港就沒有什麼價值了。香港只需要有一個地下黨,像佐爾格在上海那樣,辦一些進出口貿易公司,收買一些南洋橡膠,搞一些間諜活動,收買一些緊俏技術物資。香港在改革開放時期扮演的那個投資角色變得不再有必要了,這個時候就是戰爭爆發的合理時段。
[40:32]主持人:您剛才說到,有很多即使是共產黨的基層技術官僚,到現在還是覺得事情其實還是大有可為。可是您之前對四中全會的評論說,就像您剛才說的一樣,其實反黨集團輸得只剩下領帶了。習近平有絕路可走,但是反黨集團無路可走。這樣比較起來,讓習近平帶著黨和國家一起走上絕路比較好。就您對這些曹爽曹大將軍的理解,他們現在是不是還可以賭一把,逃出中國?就我所知,今年澳洲的房地產價格還是挺堅挺的。雖然交易有點降溫,可是還是有不少溫和派中國人成功把錢移出來了。
[41:14]劉仲敬:是的,但是這個已經是無傷大體了。你得懂得布爾什維克對經濟的看法,他跟費拉對經濟的看法是不一樣的。費拉要的是錢,布爾什維克要的是生產力。生產力是什麼呢?具體地說就是能生產東西的機器廠房,這些才是實質上的東西。只要這些東西留在中國境內,從布爾什維克的角度來講他就是贏了。紙幣代表的資產對他來說是不值錢的。毛澤東時代的人民幣是什麼呢?它是一種以機器生產力為基礎的貨幣,不像是英鎊是一種以黃金為基礎的貨幣。順便說一句,這是蘇聯模式,史達林的盧布就是一種以機器生產力為基礎的貨幣。它依靠重工業基地,馬格尼托哥爾斯克之類的鋼鐵廠,指著這些鋼鐵廠印盧布。盧布相對於票證來說不是很重要,票證才是重要的,票證的背後是國家計委對物資的分撥。這種貨幣沒有通貨膨脹的問題,它是一種生產性貨幣。布爾什維克計畫官員的核心,像陳雲這種人,他們要的是這個。
[42:27]改革開放的根本目的也是這樣,把外來的技術和機器 — — 比如說日本儀器之類的引進來,然後使中國成為全世界產業鏈最完備的國家。所謂中國是世界第一製造業大國就是,除了原有的蘇聯引進的那些機器和工業以外,還有改革開放以後從西方各國引進的。比如說,日本可能例外,但是要跟義大利或者希臘比起來的話,那絕對是中國的工業門類更完備。義大利人從來不想跟任何海軍強國開戰。它的假定是,它要富裕。義大利人如果做一些高檔服裝品牌能夠富裕,賺來的錢去買別的什麼東西,對它來說是足夠好了,它根本不考慮任何海路被切斷的可能性。而中國恰好相反,它始終考慮的是,跟外部世界斷絕關係以後,什麼都能自給自足,什麼都能自己有。現在,從布爾什維克的觀念來講,工業門類和大量的各種各樣的機器都已經配得非常齊了,這就是它已經勝利了。為此付出一點代價,讓唯利是圖的資產階級賺了一撥錢以後跑了,也是可以接受的。按說完美的計畫應該是把他們一網打盡的,然而沒有一網打盡,但是他們總不能帶著機器跑路吧。你要明白,在布爾什維克的心裡面,機器才是寶貴的,人就是消耗品,根本不值錢的。錢呢,正如列寧同志所說的那樣,是比廁所紙還不如的東西,不值錢的。機器是已經到手了。
[43:52]如果布爾什維克對世界的理解是正確的話,他們應該是站在必勝的地位上的。但是他們其實並不真正懂得技術。他們這樣拼湊起來的東西,從技術角度上來講是不可能合理的。如果你要按照成本效益的方式來推理的話,你不能把所有的產業都放在自己手裡面,那樣沒有比較優勢,就是說很大一部分都是賠本生意。賠本生意,你應該淘汰掉,而淘汰這件事情對於布爾什維克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如果你不淘汰掉的話,你的技術第一沒有辦法進步,第二,你原有技術的可信度是可疑的。這樣的技術是為上級的計畫報表而製造的,它實際上生產出來的產品的品質是可疑的。直截了當地說就是,95式步槍到底能不能用是一個很可疑的問題。你要讓95式步槍能夠用的話,那麼你就需要有一套相應的淘汰機制。而淘汰機制的結果是會使一部分產業鏈垮臺的,就實現不了你的全產業鏈目的。結果形成了一個荒唐的結果:全產業鏈生產的結果就是,有很多產業鏈其實跟大煉鋼鐵製造出來的那些高爐一樣是屬於廢品產業鏈。
[45:05]但是這一點布爾什維克幹部和改革開放幹部是不承認的。黃俄老幹部,就是布爾什維克幹部,他們的世界觀就是上述那樣的。改革開放幹部的世界觀跟明朝士大夫是差不多的,是認錢的。他們對技術也是一竅不通,而且比布爾什維克老幹部更加不通。他們認的就是怎樣能多賺錢,怎樣會少賺錢。就是這兩部分人的結合,形成了今天中國的經濟體制。這兩部分人的共同特點就是,他們都搞不來技術的。能搞技術的人就是封建主義者,就是像西方公團的那種人。這種人都是要多多少少有點家世,像是幾代幾代的老技工這種人才能搞得起來。但是,布爾什維克的特點就是破壞性地拆散重組,而士大夫階級的特點是弄虛作假,他們兩者的共同特點都是搞短期行為。凡是不能按照封建原則搞團體性長期投資和跨世代投資的人,技術水準都是一團糟。
[46:11]主持人:您剛才提到,中國改革開放最核心的創造外匯的機器 — — 鞋子經濟學的部分,它不但創造了外匯,而且還養活了數以億計的農民工。但是現在經由川普的供應鏈重組,他們生產的商品已經沒有辦法在國際市場上賣出去了。對於這些人,共產黨還有辦法把他們養起來嗎?
[46:40]劉仲敬:當然不會,而是會把他們打發回鄉,然後讓他們在家裡面上吊。他們的兒子已經離開了家,沒有人來給他們養老了,而且鄉下也已經沒有過去的地主鄉紳和私塾先生之類的維持教化、教育大家一定要養老。這種事情早已經開始了。本來的計畫就是,先搞低端產業,然後實現產業升級。從共產黨的角度來看,產業升級已經實現了。有高鐵,有大飛機,我們為什麼還要做鞋子?你們本來就應該淘汰了。按照布爾什維克的作風,執行過期政策的幹部都是要消滅的,何況你們不過是一幫農民工,你們本來就應該消滅,消滅了你們才是現代化的真正實現。我們沒有辦法把你們這些落伍分子帶入現代化的,只有在你們over以後我們帶著新一代人現代化。這就好像是,毛澤東要把經歷過革命時代的老人統統殺光,那些人見過他和江青以及其他什麼人的不體面的過去,而要帶領紅衛兵一代進入更新的世界。這就是布爾什維克的整個計畫。
[47:41]當然,從我的角度來看,我認為他們製造出來的那些高鐵或者更新換代產業升級的東西全都是假貨,而一百美元的假幣還不如一塊真正的麵包有用。玩具之類的東西雖然很廉價,但是畢竟還是能賺點錢的;而你這些假貨,跟明朝士兵的那些盔甲一樣,只會把自己坑死。但是,只是我是這麼看的。我敢肯定,無論布爾什維克幹部還是改革開放幹部,都不知道也不相信這一點,他們在技術上是純粹的外行。而真正對技術有點內行的技術人員,比如說到美國的留學生當中,就有很多人以各種藉口留在美國,洗盤子或者幹其他什麼事情,永久性地荒廢了他們的技術專業。他們認為,只要能夠留在美國,即使是幹不成原來的專業,也比回國去在老幹部的領導之下做技術員要強得多。做了技術員的那一部分很快就會發現,做技術員是一件傻事,我應該做幹部才行。然後他們就變成了幹部,最後又很快變成了機關幹部。然後新一撥人再來,重演原先的路徑。而且不重演是不行的,你手下沒有一些可靠的技工來實現你可能做的所有事情,所以你最好還是早點這麼做比較好。在沒有技工團隊的情況下你應該怎麼樣呢?答案是,依靠農民工,不講究品質。依靠克扣農民工而能夠賺很多錢,同時把品質問題有效地轉嫁出去,確保那些被轉嫁的人拿你沒有辦法。這就是改革開放經濟的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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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onological dispersal of Austronesian peoples across the Indo-Pacific per: Chambers, Geoff (2013). “Genetic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olynesians”. John Wiley & Sons, Inc. doi:10.1002/9780470015902.a0020808.pub2
    陳易宏
    陳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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