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瞥】清帝國的遺產與負債（下）

中國共產黨政府會選擇採取直接統治的原因，說來很簡單，那就是一個專制獨裁政府永遠擔心自己的政權不穩，因此必需嚴厲控制國內的每一吋角落。古代的帝王們其實也有一樣的心態，只是過去的通訊與交通都不發達，因此有實際上的困難，要直接統治邊疆地區太過不切實際。而中國共產黨政府在建政後的前幾十年裡，也有一樣的問題，但隨著科技的發展，讓中國共產黨政府擁有更多更進步的工具，可以直接管理各個邊疆地區，包括興建青藏鐵路進入西藏、使用鋪天蓋地的攝影監視系統、個人資訊資料庫、人臉辨識、個人信用制度、網路實名制等，編織成更為緊密的網絡，讓中國共產黨政府可以牢牢地控制這個國家裡面每一個人的思想與行為。

只是伴隨而來的問題是，中國共產黨政府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原政權，擁有自古以來的文化優越感。特別是中國共產黨政府為了團結民心，鞏固政權，近年來煽動民族主義不遣餘力，因此埋下了衝突的根源。再加上中國共產黨政府為了攏絡這些邊疆少數民族而施行的懷柔措施，被許多中國人視為是不公平的政策，因此雙方一直處於越來越緊張的狀況之中。而信仰的歧異、習慣的不同、溝通的誤會等，都讓問題更為雪上加霜。美國展開反恐戰爭後，中國也開始把這些邊疆少數民族中的激進份子視為是恐怖組織，以反駁國際上批評中國壓迫少數民族的指控。雖然的確有些激進份子採用暴力手段，釀成血腥攻擊事件，但是集權國家最大的問題，往往是缺乏公開透明的司法審判制度與制衡的機制，結果就是無限上綱，最後連溫和派的異議人士也被當成恐怖份子對待與處理。

當不服中原政權的邊疆少數民族被貼上恐怖主義溫床的標籤，中原政權的漢人優越主義隨著民族主義的興起而高漲時，嚴厲鎮壓邊疆少數民族，並以「優勢文化」來同化邊疆民族，就形成了看似很合理的政策。但一邊鎮壓、一邊同化的政策，最後就會融合成對少數民族進行文化滅絕，而這就是目前中國政府在新疆所做的事。中國共產黨政府的做法剛好與清王朝完全相反。在這裡並不是說清王朝對待邊疆民族的手法比較文明，畢竟清王朝在征服凖葛爾汗國時，也進行過極血腥的大屠殺，並導致凖葛爾汗國滅族，而是說同樣身為異族統治者的清王朝，心中並沒有中原文化的優越感，同時因為統治技術的關係，沿用羈縻政策，反而讓這個龐大的帝國可以維繫整個龐大的邊疆地區。

不過即使如此，大多數的史學家也同意，乾隆一朝大舉向邊境用兵，是耗盡清王朝國力的重要關鍵轉折之一。而其實回顧中國歷史，邊患一向是歷朝歷代最難以處理的心頭大患。但中華人民共和國擁有核子武器，其實以目前的國際情勢來看，遭到外敵攻擊的可能性極低，中國今日的邊患問題，其實還是肇因於自身獨裁制度所導致的政治問題。新疆、西藏、甚至是近來的香港問題，很有可能就是中國未來耗盡國力的導火線，特別是美中貿易戰的前途未卜，中國的經濟持續低迷下，龐大的維穩經費與集中營支出，一定是中國共產黨政府的一大財政負擔，再加上鉅額的軍費支出，不斷興建航空母艦、兩棲突擊艦與各型驅逐艦與護衛艦。中國正在快速耗損改革開放以來所積累的國力，而這恐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一直以來，直接統治是非常花錢，成本非常高昂的一件事，特別是在語言、文化都不通的地區。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並沒有選擇直接統治戰後所佔領的德國與日本，反而扶植當地政府，改以軍事合作的方式駐軍，就後來的結果來看是非常聰明的選擇。美國今日一樣沒有直接統治伊拉克與阿富汗，反而儘量撤離美軍部隊，只維持最少量的駐軍，並協助組成當地政府以穩定政局，其實也是師法故智。雖然我們以外界的眼光來看，這兩國仍然動盪不安，但這是當地政府的事，而不是美國政府的問題，但美國卻利用駐軍與各種經濟合作，來控制這兩個國家，並享有地緣戰略與經濟上的利益。美國的這種方法將統治成本與軍事開支降到最低，並獲取最大的利益，可以說是現代版的羈縻政策。

中國近半世紀以來，受困於「神聖的國土一點都不能少」的歷史心結與「中原文化優越性」的驕傲之中，結果選擇了最糟糕的邊疆政策。過去列強的蠶食鯨吞是今日中國用來警惕外敵的歷史故事，中國過往的輝煌被中國共產黨政府用來打造今日的民族自信心，但這不應該結合在一起，成為中國走向毀滅性邊疆政策的起因。因為我們可以看到，新疆的這種高壓模式，正在快速地複製到任何中國政府覺得不穩定的地區，特別是個人信用制度、人臉辨識監控甚至已經逐步擴展到整個中國社會。從歷史經驗我們可以得知，這是飲鴆止渴。而從香港近日來的發展，我們就知道中國自以為的「懷柔政策」也是一敗塗地。香港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既是經濟上的金融中心，也是地理上的「邊陲」，還是中國對外的重要窗口，這樣的一顆東方之珠，應該是中國最重要的資產，卻在今天卻能變成危機，也是令人喟嘆。

西藏、新疆與香港問題的接連出現，說明中國政府的長期政策，有其結構性與系統性的問題，這絕對不是出台一個新的措施與法案就能解決。而更可怕的是在一人獨裁之下，沒有人敢告訴中國共產黨政府，現在的政策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中國近年來躍躍欲試，想要與美國爭霸，但中國共產黨政府恐怕得要先學會更文明的統治方式，知道如何將清王朝所留下的遺產，變成是資產與助力，而不是像現在把價值連城的廣大國土，變成是負債與絆腳石。讓自己在內在的國力與外在的形象上，都不斷地失分。未來香港是遺產或是負債，其實全看中國政府怎麼想。讓一國兩制敲響喪鐘的，其實就是中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