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瞥】清帝國的遺產與負債（上）

是說日前紐約時報曝光了一份中國官方流出的文件，內容是給基層官員的問答教戰手冊，用以向維吾爾族學童解釋，為什麼他們的父母被關入集中營裡，間接證實了中國廣設集中營，迫害維吾爾族人的事實。不過中國為什麼會突然選擇使用廣設集中營的方式來處理新疆問題，其實一直諱莫如深，外界並不清楚中國的動機與考量。畢竟設置集中營是非常花錢的事，要興建房舍、購置設備、聘用大批獄卒，然後所有被關押的人，要一日三餐，要衣物與生活必需品，花費十分龐大。特別是中國目前少則關押數十萬人，多則可能高達上百萬之普，其支出必定是天文數字，中國為什麼要選擇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

一個比較合理的推測是，中國如果不這麼做，那就要像以前一樣，在土地廣大的新疆地區部署大量的治安部隊，以進行維穩工作，而這樣的花費會比興建集中營還要更為驚人。特別是近十幾年來，新疆的衝突事件越演越烈，中國在過去不斷投注更多的資源加強維穩工作，但卻成效不彰。中國政府的想法可能是認為，在廣大的新疆地區派駐再多的治安部隊，都是杯水車薪，遠不如一勞永逸，將可能反抗的激進份子集中關押起來。雖然集中營的花費也很高昂，但與佈防整個新疆地區比起來，還是比較划算而有效率的。只是興建集中營這種事，雖然從管理的角度來看是比較經濟沒錯，但是這會付出極為昂貴的政治代價，除了對中國的外在形象有毀滅性的傷害外，這世界上也沒有永遠可以存在的集中營。未來有一天這些在集中營裡的人獲得自由以後，一定會變成中國永遠的敵人，而未能活著走出集中營的人，其子女也將與中國結下不共載天之仇。

而其實從歷史的角度看來，中國的新疆、西藏、內蒙古、東北地區，都是清王朝送給中國的禮物。在明王朝時，除了新疆與內蒙古不在版圖之內，西藏與東北地區也都只是在表面上朝貢臣服，實際上明王朝並沒有直接統治西藏與東北地區，而是採取羈縻政策，給予當地統治者名譽上的官職。這種間接統治的方式，在古代中國很常見，除了可以避免戰爭，擁有邊界貿易利益，也能各取所需。中原政權取得了名義上的統治者地位，也透過與邊疆民族結盟，保障邊境安全。而邊疆民族則靠著向中原政權進行朝貢，取得貿易管道與賞賜利益，也能靠著與中原政權的軍事結盟，嚇阻更遠方的民族對自己發動攻擊。明王朝時期直接統治的疆域，其實只在中原地區，而且由於朱元璋所建立的明王朝，本身就是一個以中原地區為根據地的漢人政權，因此明王朝可以說是一個徹底的中原國家。

這要等到女真族興起，入關擊敗明王朝，並建立清王朝以後，才將新疆、西藏、內蒙古、東北地區等陸陸續續併入清王朝之中，清王朝取得控制這些地區的原因與方式各不相同。東北地區是女真族的發跡之地，因此一開始時擁有特殊的地位，在清王朝初年，在中原地區的漢人是不能隨意移居到東北的，以避免清王朝的根據地出現太多的漢人而難以控制。至於內蒙古諸部，則是最早投降或依附女真族的，是後來與女真人一起爭戰四方的盟友，因此不止有許多蒙古王公與清王朝的皇室聯姻，後來的清王朝統治者有不少是蒙古王公們的直系血親，內蒙古的地位因此非常特殊。而西藏多數時候都處於自治的情況，清王朝透過冊封實際統治者的方式取得名義上的地位，對於西藏的控制力加強，是在清王朝擊敗準葛爾汗國之後，而此役也讓清王朝取得了新疆與外蒙古。就因為這些地區納入清王朝的方式與時間各不相同，對清王朝來說，處理對待的方式也就不同。

東北是故土，蒙古是盟友，西藏是羈縻的佛國，而新疆與中原地區才是靠戰爭奪取來的土地。在清王朝統治者的眼中，他們是統治各個不同地區的皇帝，因為各個地區的地位不同，為了統治的需求，而採取不同的手段。如他們積極與蒙古聯姻，卻在一開始嚴禁滿漢通婚，他們快速地漢化，接受中原文化，但卻照西藏的方式冊封西藏統治者神職。他們屠殺起兵反叛的凖葛爾汗國，卻尊重維吾爾族穆斯林的信仰，畢竟清王朝的統治者們信奉的也是薩滿教。這種因地制宜的方式，還反應在這些地區對清王朝統治者的不同稱謂上，比如西藏曾有一段時間是以「文殊大皇帝」來稱呼清王朝的統治者，而這也說明了在清王朝之中，西藏這個佛國的特殊地位。在清王朝統治者的認知中，並不是一個皇帝統治著一大片的土地，而是一個征服者，統治著好幾個征服而來的不同地方。

但也因為如此，就某種程度上來說，清王朝的統治者也是公平的，因為他們心中並沒有中原地區比較優越的想法，對他們來說都只是「清王朝所統治的其中一塊土地」而已，清王朝的統治者們「公平地鎮壓或攏絡這些被他們統治的不同地區」。最好的例子是清王朝的皇子們，通常從小就被要求學習各種語言，滿文、中文、蒙古文是最基礎一定要會的，而特別聰慧的乾隆，就不止精通滿文、中文、蒙古文，後來也因為政治需要而開始學習藏文與維吾爾文，就乾隆自己所說，當這些地方的使臣來朝時，乾隆可以不靠翻譯與各地的使臣們閒話家常。而清王朝會這麼做的目的，當然就是在訓練未來的統治者，可以更瞭解所統治地區的不同文化，以示攏絡之意。

清王朝覆滅後，曾短暫統治中國的中華民國，其實連中原地區都未曾實質統一過，要到中國共產黨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才算真正繼承了清王朝的疆域，並一一將東北地區、內蒙古、西藏、新疆納入版圖。只是共產主義雖然來自國外，但中國共產黨政府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原政權，這從其領導人的出身與其發展歷史就可以知道，幾乎無庸置疑。而這也導致清王朝所留下來的架構被徹底扭轉，又變成以「中原政權統治邊疆民族」的模式。只是在明王朝時期這個問題並不嚴重，原因在於明王朝雖然也是中原政權，但往往沿襲前例，採用羈縻政策，同時明王朝的疆域狹小，因此問題還不大。但中國共產黨政府卻是第一個大量採用直接統治的中原政權，因此清王朝的這個遺產慢慢就變成了龐大的負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