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瑞斯舉起蒼白纖瘦的手在沉木色的門叩了兩聲,然後直接進入房間裡。亞瑟坐在他床邊的小桌旁,低頭看著他從會議上帶回來的其中幾份需要反覆思考對策的重要文件,沒有抬頭看走進房間裡的賀瑞斯。
並無交談,賀瑞斯在小桌子上放上了一個帶著把手的瓷杯,單手提著茶壺往杯子裡注入了他重新泡的紅茶。在這一連串動作中,亞瑟始終都沒有將目光從文件上移開去看賀瑞斯一眼,只是持續眉頭深鎖著,拿著昂貴的鋼筆以繞著一個又一個圈的優雅英式草書流利地在紙上寫上各種指示或是後續處理事項。賀瑞斯進房前敲敲門不過是要提醒亞瑟一聲他要進來了罷了,倒也沒有要打擾亞瑟工作的意思。
亞瑟今天錯過了下午茶時間,之前也錯過了幾次。他漸漸覺得,接下來的日子裡,亞瑟恐怕只會錯過更多。
以往平靜的日子彷彿逐漸以一種他無力阻止的方式慢慢在解體。
或許更多的時候,就算是渴望付出代價還是會有無法交換到的東西吧。
他再度回想起法蘭西斯的話,然後在腦內響起了無意義的反駁話語,在氤氳微甜的紅茶香氣中,賀瑞斯不禁再次地恍神了。
就像亞瑟燃燒了日不落的傲氣也奪不回帝國的榮光。
他思索著。
他,賀瑞斯,似乎更沒有什麼籌碼可以去保證接下來的日子裡他跟亞瑟的生活可以繼續像現在一樣過得這麼的舒適且平靜。
像是無可避免般,他突然又想起了過去。
兄弟姊妹們擠在一起吃飯遊戲的情景。
春天來時全家一起出遊賞花玩鬧的情景。
中秋節時大家一起灣姐跟笨蛋勇洙搶肉吃,菊哥溫柔的在旁邊拉住氣急敗壞地喊著「不要打架啊嚕!」的老師的情景。
偷偷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和灣姐一起接待外國人到家裡玩的情景。
然後,金髮軍人拿著槍砲彈藥,打破家裡大門的情景。
老師滿身是血是傷,落寞地回到家裡,吐出一句「……輸了。」的情景。
只比老師的膝蓋高一點點的自己被亞瑟扛在肩上,扣住自己不准亂動上船了之後視線模糊到看不清楚家人的表情的情景。
哭鬧想要衝上來留下他的灣姐,被菊哥抿緊下唇不發一語地拉住的情景。
最後是,英國軍艦出港後,家人消失在視線外,被恐懼壓死的自己終究安靜下來變得沉默的情景。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吧?當年的中國還有大家。除了那個某天早晨突然就搬出了家裡,被老師囑咐「變得陰陽怪氣、老欺負自己人、不准再連絡了」的菊哥以外。家裡的大家都以為平安順遂的日子會永久,所以才看輕了西方的勢力,忽視了時代的巨輪,終究是落得全家兄弟姊妹散盡,投降條約屈辱又難堪的下場。
但是亞瑟應該是不一樣的。這個前世界霸主的眼光總是前瞻的超乎他的想像,彷彿能看見未來般精準預言的他,對於未來應該是有提防有準備的。
可是那個提防那個準備好的未來裡,有他香.港嗎?
賀瑞斯不敢去猜想,或者說不敢去奢望。
又要被放棄了嗎?感覺真是討厭呢。
「Horace.」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手上公文的亞瑟抓住了倒完茶後賀瑞斯那隻因為恍神而依然提著茶壺懸在他茶杯上的手。如同看穿了什麼一樣地半瞇起眼睛看著賀瑞斯。
「It’s everything alright? 你今天很反常。」
突然被抓住手腕的真實觸感讓賀瑞斯小小的驚嚇了一下,猛然回過神來,不自覺更加用力地捏緊了茶壺地把手。
「……沒什麼,先生。我沒事。」
亞瑟當然不會沒發現這個小動作,他感興趣地挑起單邊粗眉,雙手覆上賀瑞斯緊抓著茶壺的右手,把茶壺穩穩地放回桌上。
「Well, 先是打破茶杯,然後是在倒茶的時候出神,這都不像是你會容許自己犯的錯。」亞瑟將身體轉向賀瑞斯,翹起腳饒富意味地看著他。
這個神情讓賀瑞斯一時之間莫名地有點緊張起來,想要收回手穩定站姿卻發現亞瑟依然把他的手扣得死緊。
……沒有要放開的意思的感覺。
然後他無奈地放棄了搶回自己雙手的主導權這個絕對不會成功的念頭。
「我真的沒事,先……」話都還沒說完,賀瑞斯就被亞瑟手上的突然用力給打斷,猛然往前踉蹌了一小步,抬頭那瞬間亞瑟的妖精般的綠眼已經近在咫尺。
像是原本就沒打算聽賀瑞斯的再一次狡辯一樣,亞瑟以充滿笑意的語氣自顧自開口,乾燥的薄唇在賀瑞斯的眼前以極近的距離一開一闔。
「Horace,你想要什麼?」
又是這個問題。
我想要的是——
多年以來始終被沉下臉色無視的既定流程被賀瑞斯反射性的張口想回答,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無意義的蠕動唇瓣所打破。
亞瑟耐心地拉著他的手,似是不想打斷他終於願意回答的意圖而認真注視著,那態度猶如在告訴他,就算亞瑟並不明白是什麼使他改變了心意,他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眨了眨眼回復鎮定,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想要講什麼了一樣,咬緊了下唇。
終於理清了思緒般,賀瑞斯看向亞瑟的眼神不再慌亂,反倒變得有些……複雜。心中繁複混雜的想望無法出口,亞瑟也不可能會幫他實現。交錯揉雜的情緒逼得他的思緒也混亂了起來,下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牙印痕,幾乎就要被咬破流血。最終,他艱難地吐出凝縮過後的語句。
「……我想要你。」
聽到這個回答,亞瑟的嘴角勾起了屬於帝國大人的驕傲微笑,那個笑裡帶著海盜曾經的張狂。他揚起一邊粗眉望著賀瑞斯,彷彿不意外他會吐出這麼一句話,把賀瑞斯拉得離自己近了些。
「…What? Horace, can you repeat your request?」
然後亞瑟如他所願地,得到了他不再動搖的眼神和堅定的語句。
「我想要你,先生。」
亞瑟對這個回答的反應是直接伸手,一陣拉扯用力便把賀瑞斯整個抱到了自己腿上。一手環住賀瑞斯的腰,一手拉起他下午劃傷的右手,舔舐指尖已經微微癒合的細痕,然後惡意的咬開,傷口在亞瑟口中又開始滲出血來。
輕微的痛感讓賀瑞斯感覺到無比地清醒,亞瑟摟著他腰的手還有在他臀部下的腿傳來的體溫變得真實。他看到亞瑟揚起滿意的笑容看著他,好像貪婪著自己的手指留在他口腔裡的血味。
平日偽裝的溫柔紳士外殼慢慢鬆脫崩壞,藏在皮下的野獸露出了嗜虐的狂妄笑容,賀瑞斯終於又再次看見了大英帝國真正的樣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