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的世界消失了》小說截角(9)】 美好事物清單

《李爾王》正式演出時，亞瑟在高台上開始回想自己的美好事物清單，可是才回想到一半，場景就換了。

清單上的事物平凡、具體、瑣碎且私密，例如「洛杉磯家中後院的粉紅木蘭花」、「戶外音樂會飄揚天際的樂音」、「米蘭達的眼睛。她二十五歲，依然愛著他的眼神」、「飯店對街咖啡店的可頌」等。其實亞瑟生涯中的美好事物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很多，雖然他「發現自己做什麼幾乎都會後悔」，後悔之中又屬對米蘭達的歉疚最為強烈，哪怕米蘭達早已釋懷，他仍緊抓著那份歉疚不放。奇妙的是，導演明明希望亞瑟詮釋的心境為「思考權力的變幻無常」，彩排時，亞瑟卻無法藉由回想過往的遺憾片段來揣摩國王這個角色當下的狀態(負面情緒幾乎使他崩潰)，直到他最後在公演前選擇反其道而行，才得以順利完成表演。

為什麼亞瑟「看著王冠，腦中偷偷想著一串美好事物的清單」竟有助於顯示國王思考權力變幻無常的樣子?要看亞瑟這場戲演的究竟是莎士比亞筆下的李爾王，還是他自己。起初亞瑟可能認為自己有如李爾王翻版，人生一錯再錯，然而仔細觀察他的抉擇，未必全盤皆錯，即便有缺，責任也不見得必須由他一肩扛下，問題在於亞瑟總是對結果無能為力，一旦他覺得某個環節出了錯，不管該結果的真實屬性如何，在他心裡都算失控。李爾王表面上是個悲劇人物，因為一時失察做了錯誤的決定，導致抱憾終生，但這齣劇難道只存在一種象徵意義，亦即李爾王就是個從頭淒慘至尾，毫無希望可言的罪人嗎?

倘若錯誤的決定帶給人們的啟示只有避免重蹈覆轍，大家可能會變得優柔寡斷、裹足不前，或者專挑安全的路走，所謂的契機與創新又該如何進入這個世界?既然亞瑟演出的版本大膽選用女孩呈現李爾王的幻覺內容，似乎暗示此版本的劇情將與其他版本有所區分，亞瑟的脫稿，替《李爾王》改寫新的結局，成了全劇最特殊也最溫暖的部分，儘管戲演不完，但亞瑟這次心裡沒有失落，眼中剩下最美的雪景。

假設上天借用李爾王的失察，趁勢安排人性考驗，讓他體會小女兒的誠摯，比變幻無常的權力更珍貴，那麼李爾王再不幸，至少他的美好事物清單不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