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地將腳踏車滑進公寓大門前，上了鎖。一旁沒有熟悉的腳踏車停放，室友茵茵合是在哪家舒適的咖啡廳裡窩著寫作業，或是回學校討論報告了吧。星期日午後，公寓門前出乎意料地好停車，沒有機車與汽車爭奪領土；連日遭受寒流強勁的攻勢，太陽公公好不容易露臉的當兒，大家都被戶外潑灑的金黃色光線吸引出門了吧，又或者是這棟公寓住戶心照不宣的默契──畢竟是公寓正門口，就讓給體積最小的腳踏車停吧。若真是如此，直讓人心生暖意，就像春初綻放的雛菊似的陽光。
推門走進房間，首要的事即在手上噴酒精搓揉，捲好口罩丟進垃圾筒，卸妝摘隱形眼鏡。做好晚上不出門的打算，買了起司口味的韓式泡麵、增加營養的小白菜和雞蛋豆腐，還有在家隨時可以做成可口飲品的牛奶。為了用掉六月底過期的折價券，去了趟全聯，將一些素日覺得「好麻煩之後再買吧」的東西一口氣買齊了，諸如洗衣精和痘痘貼；聽了牧師的建議，為了變健康，應該多多攝取維他命ABCD，所以也買了自以為「很健康」的奇異果和蘋果。眼下，被許多人囑咐「沒戴口罩哪兒都別去」、「非必要別去人多的地方晃悠」，於我誠然是「不幸中的大幸」──大大方方宅在家裡竟如此心安理得，下班及外出後沒有要事，直奔回家也不會被貼上「世界太狹隘」或「太閒無事可做」的標籤，也不會為了久久沒去看什麼雋永的電影或大師的展覽耿耿於懷；專注地待在一小圈人共築的天地裡，專注地看看書、寫寫作，將寶貴的時間、精神和體力投注在很喜歡的事上……在擁擠的臺北一棟老舊公寓的狹小房間內，還有比看書、寫作更有「價值」的事了嗎？
趁著久違的暖意，破例增加了個「非必要」的行程，購物前去了趟誠品。「非必要」，因為鐵了心不買書；一來，房內書櫃已塞滿了茵茵和我的書，新書再無容身之處；二來，去年至今待看的書已經成堆了，它們半是序文都沒被讀過的，半是被水性楊花的我在半途中擱下的。昨天花了近半天的時間讀完一本美國青少年歷史小說，《陪我走過1793》是根據18世紀發生於美國費城大規模的黃熱病傳染事件，疫情爆發以來，便在短短三個月內奪走了5000條人命，佔了當時人口的十分之一，全書以少女瑪蒂達為第一人稱敘述，內容寫疫情的悲慘，寫女孩的成長，寫人性的美醜，寫生離的煎熬，寫死別的悼念，寫重逢的喜悅，寫重建的希望，寫生命的堅韌……久久沒有好好讀完一本書，作為讀者，那是種踏實醇厚的滋味，令人想一嚐再嚐。
不許自己在誠品逗留太久，進門直踱到暢銷榜前，最感興趣的是張西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我還是會繼續釀梅子酒》，以及日本演員樹木希林的人生語錄集《離開時，以我喜歡的樣子》──嗯，果然最喜歡的不是文學，就是懷有感情的書呢。讀過有關張西的專訪，說是每天都花上好幾個小時寫作，絞盡腦汁思考如何才能將心中最難以言喻的感受藉文字如實地刻畫出來，自小學起一路書寫迄今，一寫便是這麼多個年頭。說張西是華文文壇上公認的當紅新星也不為過，而她的「爆紅」實是苦心施肥灌溉耕耘才結出的果實──那麼，我是不是也能在生活中，定時定量地寫點東西？倒不是想成名，而是那段「十年寒窗無人問」的歲月真美呀──無論寒暑，不管晝夜，那麼一心一意，那樣勤勤懇懇，純純粹粹地委身於自己熱愛之事，就像冬天裡覆上白雪仍不改蒼翠的松樹。
另一本書呢？視封面，便能猜想這位樹木希林是位很酷的老太太；只見樹木希林躺在躺在水草扶疏的河邊，不知道仰望著什麼，卻面帶笑意，一點兒也沒有名畫《奧菲莉亞》的絕望。雖只是粗略翻翻，但我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暢快人心的語錄集；裡頭談的是樹木希林對人生課題的看法，比如幸福、年老、夫妻、生死、責任……筆調務實又率直，卻無一不透露著她所積累的人生智慧。隨處翻閱一句話，都會被她坦誠的自信給敲了一擊──她真是了解自己啊！何以一本語錄集可以蟬聯暢銷榜那麼長的時間？樹木希林散發的是活於世間從容自處的生命態度，貫徹的是不可讓步的堅持；連自己的短處都坦然真實地愛著，多讓人羨慕！現在的人確實需要將自己從各種完美主義與偶像包袱中解放出來呢。而我是不是能更加釋然地面對自己的情緒，就像樹木希林一樣？寫作也別那麼忸怩作態，試試她那種率性的口吻吧？就算自己人微言輕，不妨像樹木希林一樣，無論悲喜，都視自己的存在為理所當然、更加珍視自己的感受吧。喜歡文學勝於商管科普又怎麼樣？熱愛的事賺不了錢誰管得著？直面的畢竟是自己最該認定的──最有價值的自己和興趣。
圖片來源／博客來《離開時，以我喜歡的樣子》
騎著腳踏車，回家路上看見兩三個有數字「117」、「316」的車牌──啊，是被愛著呢；與人約定好，每當看見這些象徵著彼此間重要歷程的數字時，就要想著「我與你同在」。
無論鄰居是不是有意為腳踏車留位置停，萬事萬物果然就像今天午後的陽光一樣，只要願意感受，誰都能被那樣無私的暖意照耀著；只要願意肯定，就算是採買東西這樣微不足道的事，亦或站著翻書閃現的靈感與啟發，都是生命裡實實在在的每一步──不知道疫情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人人都自己小心，保重好身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