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中的第二步

好吧，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是該多講講這方面的東西。

上次說的戰略第一步，整體起來其實就一個觀念，就是要有一個大局觀，簡稱對於現勢有一個Scene。這個大局觀建立在兩個要件上，第一是對現狀的各種客觀理解，第二是對運作邏輯有正確的認知。前者是各種資源的配置與運作狀態，後者是國家社會的文化與思考面。

多數人著重前者，卻忽略掉後者，尤其是文化買辦業，常常上電視寫報導的更是如此。原因很簡單，除了誘導民眾接受特定的觀點外，主要還是一般民眾不想，也沒那麼多時間跟精力去了解其他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問題。刻板印象是很好的解決方案，但對於想要做國際貿易、軍事、政治等各方面的人來說，這是不可犯的大忌。

那麼，戰略的第二步是什麼？在我們確定一個大局觀，也確保了某種程度的現狀認知後，應該做什麼？這個第二步，就是訂立目標、確定可用工具、制定執行辦法，然後定期檢討、修正。

這看來很簡單不是？不不不，絕對不是這樣，如果我們真的確定了第一步的兩大重點，建立起大局觀後，往往會發現「你能做的事情並不多」。不僅能做的不多，「不能做的更多」，知道這點的人很少，能夠藉此寫出一套戰略劇本的人更少。

原因在於，現狀的運作必定基於某種邏輯上，好比羅馬的皇帝只有榮耀而死，沒有苟活退位這件事。這不僅是慣例，而是支持這個國家、社會、群體的共通文化，用民主國家的角度來說，就是民意如此你不能違背。想要扭轉，就得投入更多的資源與承擔更多的損耗，而且損耗的都是你自己同胞。

用台灣的狀況當例子就好，我們台灣的核心價值是什麼，維繫國家的存續與人民的安全？先不管你同不同意，就以要達成這個目標來說，大局觀會是怎樣？首先，統一就不是選項，這代表你選擇完全不同的Scene，後端的手段會被限制住，你若支持統一，會支持國軍把武器對準中國嗎？所以，為何台灣的統獨極端，其實就以戰略家的角度來看是很矛盾的，因為那都是合於法跟合於道理，但不合於行動現狀。

那麼，現狀台灣是怎樣？不論產業技術、軍事核心等，幾乎都仰賴美國輸入與監控，說白了就是美國扶植起來的附庸國，所以我們能不能自認是東方瑞士，想要在大國之間左右逢源？根本不可能嘛，就算日本好了，今天美國把軍援跟技術合作都抽掉，還能活多久？

別的不說，如果日本不想要當中國的附庸、朝貢體系下一員，鐵定要發展海軍，守住自己的生命線。自己發展不發展的好先不論，下一步必定是西向朝鮮、南向台灣，簡稱甲午戰爭前夕的光景。除非中國打定主意當陸權國家，完全不管海上的狀況，但這也不可能。

換句話說，考慮一個問題A的同時，你會發現有B、C、D、E接連跑出來，而且還不見得好解決。許多人在想這些問題的時候，基本上都受限台灣研究生教育的習慣，要把條件獨立切割，在隔絕某些狀況下去分析，如果不這樣做就不會了。更糟的是，大部分高學歷的人受這種訓練後，對於綜合情勢判斷跟整理極弱，又聽不下建議，忽視現場回報，所以別說國家大事很難搞，一般產業狀況也是一群天兵每天銃康。

那好，讀者一定有人認為，那麼我們不要把問題A解決，修正成A plus就好，可以規避許多問題。例如日本失去美國支援後，改跟中國合作，共同發展之類，就算暫時當朝貢體系一員也沒關係，雌伏人下再徐徐圖之。這有一個案例，就是之前的滿州國，可滿州國最後下場如何？

又有人說，中國當年抗戰時期，前後跟德蘇交好，後面與英美打關係，也不算是朝貢啊？這個嘛，蔣介石主導對日抗戰期間，請問德國顧問會因為你不聽話，就找黨衛軍把蔣家全部抓去軟禁嗎？蘇俄有因為想扶植共產黨，就叫顧問組突擊隊綁架老蔣嗎？就算美國的史迪威不爽，想找人取代老蔣，美國那邊也沒聽啊。

簡單說，你自己有獨立自主的能力，就算比實力只是附庸的地位，依然還是一個獨立人。德軍進攻蘇俄，羅馬尼亞等國家助攻，就算只是附庸國的地位，希特勒也不會把人家當棄子亂用，或是當砲灰使用。不過一旦變成人家的殖民地，或是軍政大權被人拿走的狀況，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回到開頭的話題，如果我們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A，可以刻意抹掉改去解決BCDE，或是修正成A plus方案嗎？不是不可以，付出的代價會高到難以想像。所以多半的戰略規劃者看起來很笨，都不懂得出奇致勝、遠交近攻等等，說穿了只是因為罵的人很無知，不知道很多事情的最快解決方案，就是把這個問題A搞定。

正面解決問題，往往比你想的要更有效，後續的效益更大。你不僅可以獲得寶貴的經驗，還有一批實戰過的中下層幹部與基層士兵可運用。他們將在下一個問題出現時發揮重大力量。但為何多半的人喜歡看到華麗的用兵技巧？因為樸實無華最累人，好比怎樣才可以拿到高分考進第一志願？好好念書不是嗎，聽過有人建議你學測的時候作弊就好，高中玩三年超爽別人都智障？？？

怎麼解決問題的辦法，一用到國家層面的問題，就出現一堆八奇策略？好問題，讀者可以想想。

戰略的第二步講半天，怎麼都沒講操作細節？呃，拜託，制定目標也要看什麼願景吧，沒有方向就不會有執行手段，遑論寫一套計畫，這不是投書報紙可以打高空。

我們就舉台灣當例子，今天想要不被中國統一，最好的辦法是什麼？不就是厚植國力、加強武備、結交重要盟國，不然還有哪些辦法？各位可以去各大報章雜誌的留言區看，每次當台灣有什麼軍事跟軍購消息，都會出現一種說法：「反正開戰也是等美國來馳援，那我們幹嘛花錢買，等人家來救就好，反正台灣很重要不是嗎？」

這種被李敖渲染過大的理論會流行，就是因為文化買辦的阻斷，讓我們不去理解大局觀的結果，所以產生這個第二步，竟然是要挾地位要脅他國救援的神奇策略。以美國的文化習慣來說，台灣今天如果戮力發展防衛力量，展現全民抵抗決心，而且明擺著是美國盟友。那不管何時被中國侵略，美國絕對不可能放手不管，這不僅僅是利益問題，還有內部政治因素在。

但你自己躺在那邊，對美國人說「我很重要你不救我我就投靠別人」這種態度，人家鐵定會管你去死。對美國來說，沒有台灣叫做增加很多成本，不代表沒有你不行。不想把軍費從一百億變成一千億，是因為單純不想多花九百億，而不是因為你價值九百億。這兩者的差距天差地遠，但很多人始終搞不清楚。

當我們確定防禦目標，才會有所謂各種手段問題，諸如買哪種武器、兵役制度怎麼調整、哪一個軍種要優先發展等等。把手段確定好，才有檢驗各種成效的評估指標，後面才能夠修正。讀者一定看過很多報導，大概都是寫買了某個東西，所以我們不重視哪個，忽略什麼，長期來看這是重大失敗云云。呃，邏輯是通的，但合不合實際狀況，這就很難說。逆向推導政策不是驗算數學，沒那麼單純。

真正麻煩的，還是在所謂的優先順序上，每一種Scene表示你看到某種未來，希望未來有某種改變。那麼，你必定會在有限的資源內做出取捨，事情總有先後順序，整體來說先發展A再發展B，結果不見得會不好，但就以B的立場來說當然不好。這就回到戰略的第一步，政治問題怎麼處理，換言之當我們決定了某種政體、某個總統，為何外國會用不同的眼光看你？

千萬不要以為，外國人不懂我們，都在那邊亂講，只要自立自強就可以搞定一切。這也是好聽話但於事無補，你選了一個親中的總統，用了大批親中的內閣，大舉鼓勵產業去中國，然後外交上動不動去捅盟友一刀。我們有資格對外說自己其實一點都沒這樣想嗎？筆者為何很強調第一步第二步的順序與重要性，因為其他國家的人也一樣，人家不會閒閒沒事研究台灣內部政治，只有學家跟相關官員會。

我們埋怨其他人不深入了解台灣的內部問題，自己卻也不想深入了解其他國家的內部問題，豈不矛盾？

我們只有在第一步確認好大局觀後，才能在後面的二三四五步，採取合於這個Scene的各種步驟。這也是筆者一開始說的，戰略家為何真的制定方案，往往會發現能做的少、不能做的多，因為環境的諸多條件都限制住了，你要跳出這個限制，等於要翻掉整個假想。

舉個例子，今天國防部假想一個劇本，將來犯解放軍引入台北盆地，在周邊部屬各型輕重武器，把困在市中心的數萬解放軍全數火力殲滅。各位猜猜看公布後，大家會怎麼想，是不是會把國防部當腦殘，覺得你怎麼會把手段凌駕目標之上，為了殲滅敵軍犧牲兩百萬市民？

是啊，我們去判斷國家級戰略的時候，怎麼又老忘記這種概念，每天以為自己是蘇秦張儀，在那邊六國合縱來連橫去，一下子背刺盟友，又一下子擺笑臉說要和好，這是在莊孝維嗎？

不管國際還是國內政治，信用都是很重要的，老是以為自己被政客背叛，也要想想看背叛的定義是什麼。有時候他不背叛你，就要背叛更多人，但買賣不成仁義在，總是要做足姿態，最佳例子就是親民黨之於宋楚瑜，當年國親合後，被馬英九設計拆解，親民黨分崩離析，宋楚瑜難道不恨嗎？不會，因為每一個要重返國民黨的親民黨議員跟立委，都親自跑去宋家跪拜道歉，解釋身不由己的理由，宋自己也知道一堆家小跟支持者要養，政治就是如此，不去責怪也不上電視罵叛徒。

你以為被背叛？不，往往是人家的解釋你聽不下去，活像瓊瑤中的女主角，看到心儀的對象跟巷口賣火柴的小女孩聊天多兩句，就在那大喊你這蘿莉控背叛我。

這叫做中二病，錯的是世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