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農業局告知要來查核鄉鎮田野調查成果，而我聽了一臉懵。
這什麼東西？
「你記不記得之前有開過一次會，當時的主題就是『鄉鎮田野調查計畫』。」市府的姐姐很認真要幫我恢復記憶。
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沒有。
聽她說，這是由農委會委外經營的一個計畫，透過人工調查拍照並交由專業單位進行作物辨識，建立鄉鎮農情資料庫。
全臺共選擇了三十個鄉鎮做第一次的測試，本區恰巧入選，當時莫名的就被通知前往會議。
聊著聊著，我忽然想起來了。會議中，該委外公司的人員希望公所協助尋找調查的人力，而有人詢問勘查費用時，他們開出了超乎想像的低價。
連農損勘查費用都有三到五倍之多。而且我光是要找看農損的人手已經夠吃力了，這個價位更是不可能辦到。
所以後續該公司怎麼完成這個計畫，我完全沒有參與。
沒想到過了半年左右，已經到了驗收階段，聽說這是一筆千萬元的採購案，然而廠商已超過履約期限。現下農糧署的主辦打算前來了解執行成果。
「我們預計看重劃區跟非重劃區的地，請你事前規劃路線。還有，要麻煩你借公務車了。」市府的姐姐說，將資料傳給我。
「非重劃區？」非重劃區的土地分界大多歪七扭八，加上路況很差，找一塊田往往要耗費很多時間。
而且借公務車的意思就是，我開車、我帶路。
我沒有開公務車去非重劃區的經驗，瀏覽了市府提供的資料，發現那些地方位處淺山區，路高低起伏不一，不是小女子如我可以駕馭的。
「成哥，你明天有沒有空？」我轉向隔壁的同事問道。可以的話，我想將風險降到最低。
「沒有。」成哥頭也沒抬，回答。
「你好歹也看一下你的行事曆再拒絕我……」我無語。
「我明天是真的有會勘。」成哥聳聳肩，伸長脖子看了我的電腦螢幕。我已經將市府指定的區域標到地圖上，一目了然。
「這邊不要去。」他指了指某個區塊。我一向信任他的判斷，依言把該區域的標示刪除。
「嗯？這裡的路感覺很好開啊。」檢視了整個地圖，我發出疑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筆直的道路太沒有挑戰性了，你值得更好的選擇。」成哥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默默按下復原鍵。相信他，是我的不對。
尋找司機的計畫失敗，看來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隔天，市府以及農糧署人員準時出現在公所。我緊張的接待他們，招呼他們上車。
調整著後照鏡，我偷偷打量著乘客們。來了四個人，市府的哥哥姐姐是我已經熟識的同仁，另外來自農糧署的一男一女則是初次見面。加我一共五位，剛好坐滿，整台車顯得相當擁擠。看來想找司機也是不可能的吧。
不過，共四條性命在我手上啊……哈哈哈……
莫名覺得肩膀有點沉重。
我駕駛著公務車，一路開過平原區，抵達丘陵地段。一個轉彎離開了主要道路，眼前是高低起伏的顛簸農路。接下來正是挑戰開車技術的時候了。
這邊我還算熟悉，筆直朝著看似沒有路的懸崖邊開過去。
「咦，等等……」坐在副駕駛座的市府姐姐一愣，她的視角跟我一樣，微微上升的坡到了盡頭便看不到前方的路面，車頭彷佛在一瞬間懸了空。
剎車踩了再放，車子沿著懸崖邊不起眼的小路滑了下去，一旁是峭壁，另一邊則是雜木林，林間隱約可見一條小溪。
眾人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張大嘴巴。
「要不是你是女孩子，我還以為你要載我們去賣掉！」市府的哥哥猛拍自己的胸口，可見驚嚇不輕。一旁農糧署的男士也猛點頭表示讚同。
沒那麼誇張吧？
雖然第一次來時，我也很難想像這裡有路就是了。
「右邊這裡開始，可以對照調查表了。」我指了指外頭的樹林，說。不過我記得該公司的調查表好像寫著這區有柚子樹。
農糧署的兩人瞇起眼，似乎想在一片雜木中找到柚子的蹤跡。
「……這根本是敷衍交差吧？」他在文件上畫了幾撇。
「後來那個公司找了誰去調查啊？」我好奇問。要知道我都找不到人手了，如果他們有人力，我可要好好利用。
「他們找了幾個在地法人組織去調查的樣子……」農糧署的男士答的很模糊。
對照著調查的成果，他們的臉色越來越沉。我緩慢順著路往前開，忽然看見前方的路急轉直上。
該來的還是會遇到啊……
我咬牙，踩下油門，打著方向盤，感受到車體經過不平路面的震動，聽著枝條擦過車窗的細微聲響。
憑感覺、憑感覺。
事實上我真看不到車子的邊界在何處，所以當車子順利急轉彎上去時，也悄悄鬆了口氣。
「不愧是在山區鍛煉過，跟一年前的你完全不同。」市府的姐姐一臉佩服。
其實今天是我第一次鍛煉……
還是不要說出來好了。
「這裡有火龍果。正確。」農糧署的女士專心寫著註記，「咦？資料也太多『休閒地』了吧？」
「他們好像把短期作物都寫休閒地了。」我說。如果農情調查也可以這樣記錄就好了，我們可是連食用玉米跟飼料玉米都要分開寫啊！
「可是這塊怎麼看都不像休閒用啊！」她用筆敲敲車窗，指著外頭的雜草堆。
可能是種的很休閒吧，哈哈哈。
整個調查清冊寫滿了火龍果跟休閒地，有的果樹甚至沒調查到。
「調查人員是不是只看得懂火龍果！」記錄到最後，那個姐姐都快摔筆了。
聽著他們的批評，我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以往農糧署來查核，都是針對我們的農情調查資料、農損勘查結果去抽查，作為被查的單位，總是很擔心自己犯錯。
而這次不同，我們反而要挑別人的錯誤，也順道讓上級長官知道，委外不一定專業，而且沒效率。
當然，能全部委外就好了，可惜現況不可能吧。
慢慢的我們離開了丘陵區，回到平原。到了不太熟悉的區域，我拿起手機查看地圖，一手控制著車輛的方向。
下次要在車上裝一個手機支架才行。不知道一般事務費可不可以核銷這個？
暗忖著，我帶領他們繞進溪坡地，讓他們確認農作物類別。
農路到了盡頭，我轉成倒車檔，單手打著方向盤，視線向後方看去，不疾不徐的踩著油門。車子不一會兒便回到主要道路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還有要看其他區段嗎？」我一手滑開手機的地圖，轉身問他們。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單手完成了倒車這件事情，以前的我，可是雙手都緊抓著方向盤，戰戰兢兢在開車啊。
我終於成功駕馭這台車了嗎！
不過，果然不該邊開車邊拿手機。要不是這裡是鄉村的農田區，我早就被開單了。
我可是背負著四個人的性命呢。
默默在心中檢討，我將手機放下來，忽然注意到市府哥哥的目光。他似乎有些錯愕。
「葉子，你開車也太熟練了，我們有來一個新人都不敢開車，你是不是可以指導一下？」
簡單啊，來我們公所上班，保證不用半年就敢在田間當路霸。
沒，隨便說的。
回到公所，我跟市府以及農糧署的人員道別。他們回去才會研議這個案子如何結案，不過身為領路人的我，任務圓滿結束了。
「就說你值得更好的挑戰吧。」成哥聽我轉述急轉彎、單手倒車檔經歷，對我豎起大拇指。「明天有個會勘，就麻煩你開車囉，葉子前輩。」
……請恕我拒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