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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專題｜為何愛情電影總是這麼扯？那些胡扯蛋始終來自你我內心的不安

愛情電影最常為人詬病的，不外是「太誇張了吧！」「這不合理吧！」「最好有人會那樣啦！」⋯⋯說得好像平日人生百態就很合理一樣。

當然，我也不能否認，以浪漫愛情為號召的影視作品，確實很常出現幾乎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情景，例如近期超熱門韓劇《愛的迫降》，就算是最熱愛本劇的鐵粉，也不得不承認劇情太扯又充滿老套，但說歸說，仍被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深深迷住。對不合理劇情耐受度較低的觀眾，看著這些離譜發展，白眼可能翻到回不來，但若願意沉浸在無可救藥的浪漫之中，就明白所有「不可能」都不是障礙，因為關乎愛情的一切，本就沒有道理。

更重要的是，仔細觀察這些誇張不合理的安排，會發現它們的設定，通常源於觀眾對自身條件的不安，也就是說，這些離譜的劇本設定，有相當合邏輯的來源：它清楚捕捉到觀眾的需求，就像那些精準的文案與廣告一樣，幾乎可說是門科學，並非亂槍打鳥。

一般渴望戀愛的男男女女們，或許不自知、也或許不願承認，但心裡確實有些不安、恐懼與渴望，是矛盾、不合理的。

經典電影《潛行者》裏頭，有個能應許人們所有願望的房間，乍聽之下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房間，但歷經千辛萬苦到了房間門口，卻不是每個人都敢進去，因為仔細想想，會發現沒有人知道被實現出來的願望會是什麼，也不知實現後會有何種影響。舉個例來說：吃素的人內心的渴望，是吃素嗎？還是吃葷？一個是理性決定，另一個是原始動物本能與衝動，兩者雖然衝突，但真有可能並存。哪個才是他最真的願望？

又或是改編自文學名著《小婦人》的《她們》裏頭，主角喬瑟芬曾說：「女人有心智、靈魂與情感，她們有天賦、野心及美貌，我好厭倦別人說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實在受夠了！但是⋯⋯我真的好寂寞。」喬瑟芬可以同時渴望獨立，但又嚮往有位知心愛侶。

再堅強、再理性、再腳踏實地的人，難免都有不好說的、不切實際的渴求，我們不一定天真到認為它們都能發生，甚至也不確定實現起來是好事，但心理上仍需要那些安慰。這在愛情電影裡面，反映得更強烈、更徹底，誰叫戀愛中人的腦內小劇場，原本就已經很戲劇化了呢。

仔細思考愛情電影的許多標準套路以及離譜劇情，大多是延伸世間男女的心之嚮往而來，例如：

記得《傲慢與偏見》的達西先生嗎？他富裕、單身又帥氣，是許多女孩的「目標」，大家都願意對他百依百順，但這位高傲無比、懶得理人的黃金單身漢，卻只對很有個性、對他無禮的女主角伊莉莎白動心。這樣的機率有多高呢？當然不太高，但哪個女孩不想如此「獨一無二」？

我們都討厭那堆緊纏著心上人不放的「蒼蠅」們，想到要跟那麼多條件好的對手競爭，就感到希望渺茫。如果心上人竟也討厭他／她們，那實在太美好了。

這年頭的女性，越來越有條件做到經濟獨立，不需附庸於男性、看人臉色過活，也能有小康生活。

但偶爾，人生路上總有些負擔，是會讓人偷偷希望有人相伴一同面對、分享的。例如賽斯．羅根與凱瑟琳．海格主演的《好孕臨門》，女方是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擔任娛樂記者工作，有回一夜情讓她懷了孕，她告知男方但並不要求負責，而是給對方選擇權，他可以決定要參與孩子生活到何種程度。這兩人起先看來相當不配，女方積極上進，男方懶惰並滿足於現狀，因此產生不少摩擦。但在兩人漸漸愛上對方後，男方做出許多改變，不僅熟讀懷孕生產指南，還換了穩定工作，成為非常支持伴侶的好男人。

現代女人沒有男伴也能養大孩子，不需要苦苦巴著對方，但若能遇上適合的人一起分享如此珍貴的經歷，仍是一大樂事。

雖然戀愛只是兩個人的事，但若想更進一步組成家庭，就變成兩家人的大事。不少情侶都曾敗在這一關，因此自知家人頗難搞的男女，難免期待有個夢幻伴侶不僅能包容自己，還能接受整個家庭的習慣與要求。

《我的希臘婚禮》就是這樣的片，女方的希臘家庭，說多誇張就有多誇張，父親面對女兒三十歲還未結婚就像世界末日那般，還要求女兒未來的丈夫要是希臘人、遵循希臘傳統、婚後住隔壁、生一堆小孩。此外，親友團們總是聚在一起吵吵鬧鬧、吃吃喝喝，實在很難想像本片男主角身為一位「外族」，竟能接受這樣的婚後生活。然而他接受了，這是多麼安慰又療癒的幻想啊。

每個人在心上人面前都會擺出最美好的一面，但也心知肚明，隨著相處越久、越熟悉，總有紙包不住火的時候。演不下去了怎麼辦？當然只能希望對方無論如何都愛我的大小缺點了。

《BJ 單身日記》的女主角布莉姬．瓊斯，身材較矮胖、個性傻，常常公開出糗，在戀愛市場不算是最討喜的對象，但氣質涵養、家世工作都極為優秀的馬克．達西，卻對布莉姬．瓊斯情有獨鍾，對她說「我就喜歡妳原本的樣子」，怎不叫人心花怒放！

任何一段感情想要長久，都不能只靠一開始的火花，更需要接受或包容彼此缺點。浪漫喜劇的「我就喜歡妳原本的樣子」，為擔憂自己真面目被看穿的男男女女，提供一劑強心針。

當人在情海浮沉好多年仍苦無伴侶，也不像年輕時有那麼多時間與心思認識新對象，心累了乏了，難免想回顧身旁，看看「對的人」是否早就在身邊，只是被忽略了呢？

當然，這機率可能不大，畢竟大家都這麼說的：認識久了很難擦出火花，因為「會發生什麼的話早就發生了」。但若能碰上，在舊識眼中看見新的、浪漫的情感，那真是太美好了！不用再花力氣認識其他人，而且彼此已經很熟悉所以不易踩到地雷。又或者，其實對身邊某位好友早有好感，只是對方似乎沒興趣、或是一直都有男女友，因此壓抑著愛情，騙自己說「這樣也很好，以免交往失敗連朋友都做不成」，這時若能有個情境，將自己跟對方拉在一起，兩人被迫用新的觀點看待彼此，也許對方終於會看見適合的人就在身邊！

滿足這類幻想的電影不少，最經典的莫過於《當哈利遇上莎莉》，近期還有《可能還愛妳》、《好不浪漫》、《靠譜歌王》，或者根據珍．奧斯汀原著改編的經典《艾瑪》，都屬於這一類型。

那⋯⋯如果環顧周圍，覺得遇到的對象不是已經結婚、就是都很討人厭呢？就祈禱身邊某個討厭鬼其實是個最適合自己的超優質伴侶吧！這種情境最令人嚮往之處，就是命運已主動將最適合的他帶來，只不過自己第一眼討厭他罷了，若有個離譜的情境逼兩人相處，就會超越第一印象，理解彼此內心多麼相通。而且，由於起初不期不待，反而可以「做自己」，兩方都以最真實的一面示人，如此產生的情感更真誠踏實。

這類電影相當多，似乎大家對這種「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故事特別有好感，從原型珍．奧斯汀《傲慢與偏見》伊莉莎白與達西先生的相厭，不斷變型。《一夜風流》、《真善美》、《今天暫時停止》、《清秀佳人》、《獨領風騷》、《對面惡女看過來》、《電子情書》、《愛情限時簽》、《料理絕配》、《亂世有情天》、《命中注定多個你》、《貼身情人》、《老闆送作堆》、《婚禮冤家》⋯⋯等等，甚至劇情玄之又玄的新海誠動畫《你的名字》也是，男女主角初見面都看不太順眼，卻又因為命運而被拉在一起，彼此該罵的該吵的都做過了，最討厭的一面也見識過了，若經歷這些還愛上彼此，保證是真愛無誤。

從這一類嚮往出發的劇本就更多樣了，各種離譜情境分別滿足不同的內心需求。

例如賽門．佩格主演的《冒牌情緣》，輕熟單身女主角陰錯陽差被男主角誤認為是他相親約會的對象，女生一念之間決定將錯就錯，兩人度過一段快樂時光，但事實被拆穿後，兩方生氣之餘，激烈互嗆極為幽默好笑，但也吐露好多真話，包括女方多年來的情感挫折與男方失婚後的心路歷程，這讓兩人快速認識對方，比任何正經的相親約會都更坦白、真誠。我們不都害怕認識新對象時彼此的保留與隱瞞、以及尷尬與做作的氣氛嗎？若能在離譜情境下，快速打破面具，認識最真實的對方，還能墜入愛河，實在太幸運了。

又或是例如，為何浪漫愛情電影的片尾總要「奔去機場」示愛？因為許多人心中都想做一次這種事情吧！好希望當年能把握最後機會，好想不顧丟臉或失敗，用最浮誇、最癲狂的姿態，告訴那個人，「我其實好愛你，你能否不要離開我身邊？」、「能否告訴我，我是否有機會？」或者，我們也很想有那麼一次，被心上人熱情告白。

又或者，為何「在誇張的情境下被迫相處」這麼容易成為愛情電影的必備荒謬劇情呢？因為大多數人都不好意思找理由跟自己喜歡的人相處，甚至是因為害怕被拒絕、或感到壓力大，而乾脆放棄主動去爭取相處機會。就算成功爭取到一些機會，那又如何？對方也是個自由人，一開始若沒引起興趣，好不容易牽起的線很快就會斷了。但對方都還沒好好了解自己啊！要如何擁有更多時間，不要在剛開始就因第一印象被刷掉呢？只好希望有個「被迫相處」的情境囉。

所以，愛情電影就是越「扯」越令人滿足啊。即使我自認堅強又孤僻，獨自一人絕對活得下去，總能坦然地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飯等等，但當我看到 2005 年的《傲慢與偏見》，明明背景是保守年代，向來不苟言笑的達西先生卻在片尾連上衣都沒扣好，帥氣地在晨霧中向草原上的伊莉莎白走來，對她告白，順便解決她現階段所有人生問題與不安全感，我還是脆弱地、欣羨地、感動地、可恥地哭了。達西先生不介意伊莉莎白的個性缺點、家人、家境，他那麼無條件、無理性地愛上了她，讓我心中偷偷感謝這一切的「扯」，因為它們完全彌補我內心的寂寞與不安。

下回觀賞浪漫愛情片又看到某個讓人翻白眼的離譜劇情時，或許可以思考，它是否對應到咱們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