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哪達香膏事件到底有什麼空前絕後之處,讓耶穌吩咐無論福音傳到何時何地都要紀念?老亞在寫掌嘴集〈
教會不要效法耶穌的地方〉一文時,有了些感觸。
耶穌是誰?不只當時的人好奇,耶穌也問他的門徒這個問題。他是彌賽亞?免費醫生?免費自助餐?驅魔大師?心靈導師?神棍?革命家?匠人之子?神的兒子?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也帶著這個答案來尋找耶穌,於是耶穌變成了某種「工具人」,無時無刻活在眾人對他的期待裡。如果滿足人們的想像,就得到稱讚和擁護者;如果讓人失望,輕則掉粉,重則受謾罵詆毀,甚至被出賣而死。
有人關心耶穌的需要嗎?大家都只想利用耶穌達成自己的目標而已。
連現在的我們,也習於把耶穌「功能化」:我們要耶穌在讀經時給我亮光、敬拜時給我感動、困難時幫我消災解厄、幫我找停車位。不是因為他的鞭傷我們得醫治,而是我需要醫治,所以耶穌該被打,「因為耶穌必須受難嘛~」
大家都額手稱慶以撒沒有真的喪命,不會有人在意被殺的羔羊有什麼感受。何況「他是耶穌欸!」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幹麼,一切都在他計畫中,他怎麼可能需要關心呢?
或許馬利亞看見的耶穌,不是神學議題,也不是救贖計畫,而是一個心事重重的「人」。從耶穌過往的講論,馬利亞可能隱隱約約知道在耶路撒冷等著的,未必是大家期待的勝利大結局;從耶穌的神情,她是否觀察到一絲不耐、厭煩、孤獨和不安?
於是馬利亞轉身離開觥籌交錯的喧嘩,尋找她珍藏的香膏。
肉身的耶穌已經不在我們中間,但他吩咐我們要彼此相愛,而且啟示我們:只要作在最小的弟兄身上,就是作在他身上。可惜兩千年以來我們沒有進步多少,在我們眼中,弟兄姊妹依然是功能,「人」的輪廓反而模糊不清。
什麼是一場好的聚會?每個人盡力限縮自己的個性,讓程序可以順利的進行,就是最好的聚會。拜託千萬不要有人誤會「分享近況」等於可以恣意述說自己的感受!你講這些我們很難回的話,搞得大家都尷尬你知不知道!
特別是牧長,從來都只能付出關心,沒有被關心的可能。「這是你的角色!」我們的信仰已經外包給你了,告訴我聖經知識、告訴我教會的異象是什麼;至於你和上帝的關係怎麼樣、你會不會感到疲乏,都不是我該置喙的。
在這樣的文化中,牧長也很難突破角色設定,讓自己被關心。神揀選的領袖固然有其先天孤獨之處、有必然的職責應該擔負,但他何嘗不需要神以及弟兄姊妹的愛?
寂寥之外,「神化」是另一種不把牧者當人看的惡果。紅衛兵不能想像毛澤東會拉屎,一些基督徒也不能想像自己的牧者是罪人,到最後連牧師都不能接受自己是個罪人了。
這樣的試探,簡直是在賭命,賭自己的靈命。最後,許多牧者跌倒的新聞,又讓許多信徒詫異而不解,「牧師看起來到哪裡都會自帶聖光,怎麼會這樣?」
難道這一切不是起源於基督徒不把人當人看?
香膏事件的另一件特殊之處在於突兀。根據福音書的描寫,馬利亞似乎是在筵席之中,沒打招呼,突然的把香膏倒在耶穌身上,打斷了正在進行的對話和用餐。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沒有更適合的時機嗎?
老亞雖然還在抗拒成為負責任的大人,但是已經領悟到在大人的世界裡,名之為餐敘的這類場合可以充滿了無限的可有可無的發言。這不只是和話不投機之人的對應機制,即使是和知音聚首,礙於我們的社交防衛能力已經根深柢固,仍然可能飽食終日而「言不及義」。
我們都害怕展現內心最深沉的思緒。那些感觸、喜悅和傷痛一旦示於人,會不會毀了我經營已久的形象?如果得不到同理,受到忽視,甚至嘲笑,豈不自取其辱、自討苦吃?
我們也不敢探詢其他人過的快樂嗎,而滿足於他口中直覺式反應的「很好」。一些人因為我們不真的在乎,一些人因為我們害怕,害怕自己不夠格進入他的真實世界。更何況要突破日常對話表面那一層厚重的皺皮,本來就需要煞費苦心的尋找時機,而時機永遠不夠好。
所以我們談論菜單上的圖片吧!談論餐廳的裝潢吧!於是我們喋喋不休的填滿每一個空隙,好讓所有人都不用承受靜默的尷尬。我們滔滔不絕,卻什麼都沒說。
但是馬利亞不顧眾人的目光,膏抹了耶穌。
馬利亞的「盡己所能」,除了昂貴的香膏之外,何嘗不是鼓起勇氣克服社交壓力。如果馬利亞觀察到耶穌的心緒,卻告訴自己不要打斷大家,這件事大概永遠不會發生了。顧慮他人的眼光的話,永遠不會有恰當的時機,而耶穌就要受難了。
其他人勇敢而突兀的付出關心時,我們有勇氣接受嗎?彼此相愛、真實相交是那麼的需要勇氣又違反人性,真的有可能作到嗎?
耶穌接受了香膏的服事,並且在馬利亞受責難時為她辯護,又吩咐在場的所有人:
「我實在告訴你們,普天之下,福音無論傳到甚麼地方,人人都要述說她所做的事,來記念她。」(馬可14:9,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