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榮牧者想害死誰？──紀念陸宣公逝世1216年*

2021/08/16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主張基督徒無時無刻都該High翻天，不是眼角泛淚，就是要狂喜蹦跳，不然一定出了什麼問題的人，必須面對的窘境就是：要一直High還真難。再怎麼厲害的刺激，例如「耶穌為你死在十字架」的感動，久了都會麻木，此人之常情，莫之能禦。「跟隨耶穌」啦、「結果子」啦、「聖靈充滿」啦，幾年過去後，難免會被質疑：「當基督徒就這樣？」於是基督教陷入了「無聊」的危險。睿智負責的好牧人當然不能放任這樣的有害思想在羊群中瀰漫，於是眾多新花招就層出不窮，否則耳朵癢的難受。

　　老亞希望這就是「尊榮牧者」一說開始大行其道的原因，不然要幫它找到名正言順的理由還真難。不過如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幫各種歪理「披戴基督」，使其成為神的旨意，易如反掌。老亞痛苦不堪的瀏覽可見的相關論述，「尊榮」一說的理由大概包含幾項：
1.牧者是神揀選的，所以要尊榮。尊榮牧者就是尊榮神
2.權柄是神給的，所以要尊榮
3.尊榮就可以得福
4.尊榮是天國的秩序

看的老亞頭痛不已。

多此一舉、對症下錯藥

　　大部分基督徒本來就會尊敬牧者，或許在華人基督教會中更甚，歸功或歸罪於「尊師重道」、「長幼有序」之文化依然隱約存在。總之大部分基督徒的預設是尊敬牧師、傳道人。試想今日牧師若為你洗腳，你是安之若素，還是「萬萬不可」？

　　既然如此，為何還需要強調「尊榮」、甚至斥責信徒沒有尊榮牧者？此「尊榮」也者，是現狀的程度仍然不夠？還是尊榮是某種徹底不同的概念？對於一般信徒實踐上而言，真的分得出差別嗎？

　　當然有部份情形牧者和群體勢如水火，談不上任何敬意，或者提倡尊榮是要挽救此局面？

　　若然，則對老亞而言，也是愚不可及的作法。當牧者和會眾之間冷漠、猜忌，甚至口角時，鼓吹「尊榮牧者」怎麼會是解方？這就好像夫妻吵架時，旁人搬出「妻子要順服丈夫，所以你要尊榮他」一樣，有用才有鬼，只是火上加油。

　　可嘆的是，不少基督徒的確認為應該這樣「拿聖經砸人」才是正統的關懷。老亞既哀號過「基督徒，你可不可以先閉嘴」，似乎也不該太過詫異。

尊榮之危，甚矣！

　　不論「尊榮牧者」的鼓吹者認為如此行有什麼益處，甚至必要，以老亞之見，只能想到此風若大行其道可能造成的弊病。其危害之劇，沒有任何潛在的好處能夠說服我。

自大是忘記神最有效的方式

　　如前言，牧者在教會中本來就有預設的崇高地位。如今若榮上加榮、捧了再捧，忘記照鏡子看看自己到底長什麼樣的危險，也就越發真切。甚至好不容易拿起鏡子，還是覺得自己美若天仙：「他們都說我吃完飯不擦嘴巴的樣子好帥！」

　　此絕非老亞危言聳聽。掃羅身為神選神膏之人，一旦眼裡只剩下自己，之後的沉淪就不用說了。連大衛這種程度的義人，在罪迷心竅的時候，都聽不出來拿單的故事就是在講自己，還覺得自己主持正義真是英明神武（撒下十二章）。試看當代教會界有多少「明星」在醜聞被揭發後，還把一切都推給「惡者的攻擊」，而堅稱自己身為上帝的代言人，不可能犯錯，當然也不用負責。為何人會盲目至此？豈非眾人尊崇之下滋養出的狂妄自大所致？

　　牧者本來就需要「居高思危」，持續操練戒慎恐懼之心，好謙卑與神同行，如今我們還要把他們越捧越高嗎？於是本來只是跌一跤，最後變成摔得粉身碎骨。

上不知下是一切弊政的起點

　　老亞相信沒有特殊擾動下，牧者以及會眾都十分願意為彼此著想，但是關係破裂的教會仍層出不窮，為什麼？當兩邊都抱持這麼深厚的善意、有如此深邃的氛圍和期待要和睦、合一，最後卻陷入冷漠和爭執，是哪裡出了問題？顯然出自於雙方的不了解和誤解，再追究其源頭，「零號病人」就是階層關係帶來的真相之扭曲。

　　以區區現代智人的程度，要管理團體的時候，還想不到階層組織之外的方式。當有上有下，就有權力關係；有權力關係，真實就必定犧牲。不用想得太複雜，試問牧師若在你面前問你今天的禮拜怎麼樣，你會說多少實話？可見處於階層關係之下，脆弱的「真實」先天就已經面臨艱鉅的挑戰，有如剛孵化的小海龜試圖奔向大海，成功抵達者幾希？如今我們又在沙灘上築起一面名為「尊榮」的高牆，還要納悶為何牧長不了解會眾的實情嗎？

　　既名之曰「牧養」，表示基督徒群體的領導人幹得好不好，全憑有沒有好好照顧下面的人。而任何像樣的照顧最基本的起點，就是知道下面的人過得如何。如果下面的人沒水喝、口很渴，上面的人還一直拿餅乾給大家吃，再怎麼一片好意，也是害人不淺。

「你怎麼不早說口渴？」
「因為要尊榮你啊！只好一直說你的餅乾真好吃囉！我以為你會發現大家嘴唇都乾裂了啊！」

　　若我們想根據真實的情形調整自己的牧養，則要求尊榮，幾乎等於背道而馳。試問一直被餵餅而沒水喝的人，可以忍受多久？乾渴到一定的程度，再怎麼要求尊榮，都沒有人能夠按捺怨氣，這又是誰的錯呢？

下不知上何嘗不是悲劇的序幕

　　牧者很辛苦，大家都知道。

　　大家真的知道嗎？

　　如前所述，牧者一般擁有崇高的地位，卻也讓會眾感到疏遠。雖然不到紅衛兵以為毛澤東不會拉屎的地步，但是一般會友通常都預設牧者的靈命狀況永遠處於高檔，畢竟牧師這麼令人尊敬，一定不會懷疑上帝對吧？一定不會被試探勝過對吧？一定永遠都滿有服事熱忱對吧？

　　由此我們看到尊榮的又一弊病。原本的教會環境就已經很難讓牧者承認自己的軟弱了，尊榮之風使得牧者道貌岸然的面具更難以摘下。既然牧者看來總是滿有能力，會眾怎麼會注意到牧者是否過度操勞？既然牧者看起來總是自帶聖光，會眾怎麼能想像他的家庭已經瀕臨破碎？如果牧者命令會眾要尊榮，又要怎麼承認自己的醜陋？

　　綜合以上，老亞無法想像只要尊榮可以得福，沒有招來大禍就是鴻福齊天了。

聖經根據？

　　其實討論聖經根據應該成效甚微，如果我們真的重視聖經的話，這類號稱「天國的秩序」之歪理根本不可能風行。但為了少數在意聖經的異類，姑且討論如下。

　　有感於雅各及約翰想坐在耶穌兩旁，基督這樣教訓門徒：

耶穌叫了他們來，說：「你們知道，外邦人有君王作主治理他們，有大臣操權管轄他們。但是在你們中間，不可這樣。你們中間誰願為大，就要作你們的用人；誰願為首，就要作你們的僕人。正如人子來，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並且要捨命，作多人的贖價。」（馬太20：25-28，和修）

　　「為大就應為小」的教導，也可見於馬可9：35和路加22：24-27等處，「天國的秩序」究竟為何、和世間有多大不同，還講得不夠明嗎？

　　準有人嚎曰：「可是我們謙卑之後必有尊榮啊！」老亞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以為只要辛苦五分鐘，就該享福一輩子了。基督的樣式是什麼？

他本有上帝的形像，卻不堅持自己與上帝同等；反倒虛己，取了奴僕的形像，成為人的樣式；既有人的樣子，就謙卑自己，存心順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所以上帝把他升為至高，又賜給他超乎萬名之上的名（腓立比2：6-9，和修）

　　「所以耶穌不是復活享受榮耀了嗎？我跟隨耶穌，也該被尊榮啊！」對於此美麗的錯誤期待，老亞在〈神的眼中，你不是寶貝〉中已痛陳：基督復活後，父神所預備的榮耀，不是登基為王、不是向大祭司和總督顯現，證明自己才是神的兒子；而是那天上的、不可朽壞的、永恆的，世人卻不可見的榮耀。

　　想要這樣的榮耀嗎？那就順服致死，而後盡享吧。如果想要這輩子就享盡尊榮，真的是信錯教了，或許趕快跳船還來得及。

　　耶穌的門徒又是如何呢？論到被神揀選、被上帝賜予權柄，不論現在市面上的眾人再怎麼自我宣傳，應該都比不過彼得吧？雖說越接近末日，招搖撞騙的神棍也就越來越多，但是要聲稱自己如同彼得一樣被耶穌親自挑選，又有耶穌親口說要把教會建造在這塊磐石身上，恐怕還沒這麼厚顏無恥之人。

　　那麼，彼得在初代教會的遭遇又是如何呢？

使徒和在猶太的眾弟兄聽到外邦人也領受了上帝的道。等到彼得上了耶路撒冷，那些奉割禮的信徒和他爭辯，說：「你竟進入未受割禮之人當中，和他們一同吃飯！」（使徒行傳11：1-3，和修）

後來，磯法到了安提阿，因為他有可責之處，我就當面反對他。從雅各那裏來的人未到以前，他和外邦人一同吃飯，及至他們來到，他因怕奉割禮的人就退出，跟外邦人疏遠了。其餘的猶太人也都隨着他裝假，甚至連巴拿巴也隨夥裝假。但我一看見他們做得不對，與福音的真理不合，就在眾人面前對磯法說：「你既是猶太人，卻按照外邦人的樣子，不按照猶太人的樣子生活，怎麼能勉強外邦人按照猶太人的樣子生活呢？」（加拉太書2：11-14，和修）

好像不太尊榮欸，如果現代義憤填膺的尊榮鼓吹者能回到過去，教導初代教會天國的秩序是如何，該有多好。

　　外邦人要如何進入耶穌的群體，是初代教會至關緊要的議題。彼得若沒有經過這一段痛苦的拉鋸、思辨、溝通和最終的更新，我們今天哪能X周就讓人受洗？（到底幾周我懶得查了，反正好像一直在縮減）而如果當時的基督徒只用「尊榮」的一塊大布蓋住心中的困惑和不滿、如果保羅「尊榮」彼得、不公開指出他的謬誤，這一切又怎麼能發生？

　　當然，只要善用關鍵字搜尋，馬上可以找到「支持」尊榮牧者的經文：

那善於督導教會的長老，尤其是勤勞講道教導人的，應該得到加倍的敬奉。因為經上說：「牛在踹穀的時候，不可籠住牠的嘴」；又說：「工人得工資是應當的。」有控告長老的案件，非有兩三個證人就不要受理。（提前5：17-19，和修）

　　嗚呼，如果保羅不要在「長老」前加上形容詞就好了，但是「善於督導教會的」和「勤勞講道教導人的」，重重的提醒我們：名實相符。沒有身為「牧者」就要無條件尊榮的道理，聲稱名片上的職稱就代表神的揀選，只是自欺欺人。只用頭銜壓人、只用「神揀選我」嚇唬人，配得什麼工價？

　　最有意思的是「控告長老的案件，非有兩三個見證就不要收。」如果牧長應該無條件受尊榮，不是應該一律拒收嗎？且容老亞引用自己在〈｛批評〔批評（批評教會的人）〕｝〉中的論述：

顯然對保羅而言，期待長老永遠不會犯錯，是自欺欺人，即使是神的教會、即使是自己親手揀選的，也不例外。而且教會的監督（提摩太）有可能無法得知長老的過犯，所以才會有信徒「上呈子」。

如果禁止一切批評，就好像教會的領導者把耳朵鼻子摀起來，把頭埋在沙裡，然後喃喃自語「上帝的新婦必然純潔無瑕！一切都是假的！」這樣，能活出上帝對於管理群羊的呼召嗎？

　　看官如果是改革宗的「餘孽」，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你今日為何不用在乎教宗是誰？為何只要「接受耶穌進入你的心裡就可得救」？豈不都是五百多年前有一幫不尊榮牧者的「匪類」造反嗎？而今匪類的後代竟然反過來鼓吹祖輩拼了命證明為誤的，不能不讓人悲嘆歷史的軟弱無力！

上帝要給的，誰搶得走？

　　真的尊榮來自上帝，沒人能給、沒人搶得走，但也不是人眼能見，甚至已然得著的人都未必能馬上發現。這樣的榮耀真的是主張尊榮之人想要的嗎？若然，老亞不懂有什麼好大聲疾呼、甚至恐嚇威脅信徒的。只要善盡上帝交託的職責，難道上帝會虧待他忠心的僕人？你父在暗中查看，必然報答你。

　　如果這樣真實至大的榮耀不是我們要的，我們要立即可見的、在世上就可充分體驗的，也不是不能要求，只是需知這些都無分於永恆，而且很可能戕害一個群體的健康。然後拜託不要把耶穌扯進來，不要拿聖經包裝私人的心願，甚至進而指責不達成我心願的是違背上帝。

　　悲夫！受造萬物在轄制中渴望看見神的國透過基督徒顯露曙光，我們卻為種種愚昧的意見疲於奔命。哀哉！果然唯有耶穌再來，才能讓我們進入那終極的安息。

*陸贄，〈奉天請數對羣臣兼許令論事狀〉，《陸贄集．上》（北京：中華書局，2006，2010二刷），頁396-397：

臣每讀史書，見亂多理少，因懷感嘆，嘗試思之。竊謂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聘辯結、衒聰明，厲威嚴、恣彊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聘辯必強說而折人以言，上衒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愞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眾多，宮闕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見至尊之光景者，踰億兆而無一焉；就獲見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無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考其初心，不必淫暴，亦在乎兩情相阻，馴致其失，以至于艱難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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