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書你讀了,卻像沒讀,當你再讀時你以為自己得了失憶症,驚訝書中內容跟自己的記憶竟有如此落差,遺漏了那麼多有趣的細節。重讀彼得·馬修森(Peter Matthiessen) 的《
雪豹:一個自然學家的性靈探索之路 》(The Snow Leopard) 時,我便有此感。
我是在 2018 年去尼泊爾前買這本書的,那時候我希望出發前能對那裡有所認識。除了《雪豹》,我還買了一本簡易的尼泊爾歷史來讀。興許是那時對旅行的期待讓我躁動不已,又或存粹是 343 頁的文字內容過度豐富讓我超載,第一次讀完《雪豹》後,我記不起什麼。
我重讀《雪豹》是為了想知道別人怎麼書寫尼泊爾。本來,我預計把尼泊爾當作第三本旅行書的內容,但我總覺得不能跟以往一樣以故事當作主軸輕易就帶過尼泊爾豐富的宗教、民族、歷史與自然等議題。我不是專家,不管我如何努力,勢必我還是得輕輕掠過,像蜻蜓點水。可我還想掙扎。
《雪豹》是一本馬修森的自我告白,在前往尼泊爾與西藏交界附近的多爾泊地區的兩個多月徒步中,他從隨行的挑夫、嚮導、動植物、山川河流、當地居民與好友身上反觀自己的外在與內在。
修習禪宗多年的他,自喪妻後就處在一種沒有歸屬的狀態。禪宗的修行雖讓他接受了妻子的消逝,但作為一丈夫,他還是感受到他的世界已然不同。那時,曾跟他一同在坦尚尼亞賽倫蓋提國家公園同行過的動物學家喬治·B·夏勒(George B. Schaller) 恰巧邀請他加入尼泊爾的多爾泊之旅,這才有了《雪豹》的誕生。
《雪豹》一書,雖取名雪豹,但追尋這種如鬼魂一般的貓科動物並非全書的重點。當然馬修森與夏勒都非常期待能夠親眼目睹這種超然的動物。但就像夏勒自己所說:「你知道嗎?我們已經看了這麼多,若有我們沒看見的東西,也許更好。 」言中之意是他們已逃過成功的淒涼。
追尋雪豹跟追尋人生中其他目標並無兩樣。人們常常千里迢迢、爬山涉水、日以繼夜想要達成某一件事、獲得某種東西、看見某人或某物,但完成了之後呢?
得不到的永遠都渴望,習禪多年的馬修森也不例外。離開雪峰爬下蘇里河谷時,他惋惜看見雪豹最後的機會消失了。而夏勒為了觀察雪豹,請人買一頭羊來當作誘餌。偏偏雪豹就像讀透了他的心思,到他的門前卻繞道而行。然而,回程,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機點,雪豹卻突然現身,跳到他面前。
人生如等待雪豹。有時我們費盡心思卻一無所獲,有時,就在絕望之際,峰迴路轉,什麼也說不定。
馬修森在《雪豹》一書裡最大的特點是坦承。不管是走過懸崖窄徑時的懼怕、對挑夫們的喜怒,還是對離開與重返現代文明的矛盾,從書裡讀者都可以細細感受到。
讀《雪豹》,我們會驚訝於一個大師能夠如此誠實。接近旅程的尾端時,他說:「我氣喘吁吁走過的路徑已經消失在石頭間;懷著性靈的野心,我冷落了自己的孩子,也傷害了自己,已經無法挽回了。什麼都沒有改變,我依然被舊欲、自我和情緒、無盡煩人的瑣事和苦惱所包圍 —— 我的知識和我的本性之間有一道鴻溝,困擾著我。 」
上面這段話讓我心情澎湃,因為這話再真實也不過。爬
安娜普娜大環(Annapurna Circuit Trek) 時,我也一度以為出山後,自己會有什麼改變。在山中遠離文明,瞭望發亮的銀色雪峰與俯瞰深邃的峽谷時,確實,我覺得更貼近自然,內在的某些東西被改變了。但一回到了車水馬龍的城市,就像馬修森所說的,那些無盡煩人的瑣事馬上就找上門,讓人暴躁易怒。
「別指望什麼。 」馬修森的老師榮道禪師在他出發前警告他。
對於準備翻開《雪豹》的讀者,我也會跟你們說「別指望什麼。」因為,書中的一切知識與經驗都遠超過我們的所知。不設限去閱讀,跟著馬修森在雪山中起起伏伏,試著學豹眼聖僧土克丹一樣,凡事平靜以待,接受一切,聚焦現在。那麼我想儘管不是永遠,至少在閱讀的那個當下,我們可以暫離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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