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柔嘉沒有來。這讓我頗意外。星期一她都會拿整理好的資料給珍妮,順便與她確認舞團的行程。
我換上學校制服,離開這棟房子,到學校上了整天的課,放學,坐上能到台北車站的公車。今天的舞蹈課,銘風老師約我們在戶外上課。
公車搖搖晃晃停下,讓客人上車,有名高挑的男人輕盈地走過來,跟我打了聲招呼。
「老師。」我驚奇,沒想到會獨自在公車上遇到他。
銘風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他的肩膀離我的肩頭很近很近,讓我全身發熱,不過,銘風卻無所覺。
「住珍妮家習慣多了嗎?」銘風咪著單眼皮一臉笑意。
「嗯,習慣多了。」我心跳很快,口乾舌燥。
「我跟柔嘉練習時,她常跟我提起妳呢。」銘風笑說:「她說妳很能刻苦練習,很快就可以超越她了。」。
「超越?還早啦。」我雖然謙虛地說,不過心情好到極點。
「珍妮也有給妳指導吧!」銘風問。
「沒有。她其實不太理我,我不常見到她。」我反射性很快地回答。
「喔?」
倆人沉默了幾秒。
「珍妮她其實是個寂寞的人。」突然,銘風感慨地說。
「寂寞?」在我眼中,熊珍妮的房子裡總有很多人來來去去,她像個花蝴蝶似的,受到眾人的擁戴與欣賞。她的個性總是很戲劇化,這樣的人會寂寞嗎?
「看我亂說什麼,到了,下車吧。」銘風拍拍自己的頭。
二二八公園裡依舊瀰漫著晚秋的氣息,清涼的風吹來,籠罩全身。銘風老師要學生們去感受,感受都市街道以及公園的氣氛,感覺它們之間的差異。
每一個人的感受是最直接、最主觀的,當你們處在一個環境時,你們第一個會注意到什麼?什麼又會是你們願意滯留自己的感官去體會、去感受的人事物呢?
學生們徹底靜下心來觀察,從公園內一直走到公園外的市中心街道,銘風老師述說著每一個最自然的動作,都蘊藏著美或力量或意義。像走路,每一個人走路的姿勢與步伐都不盡相同,卻又擁有同一種原理。他們是如何運用他們的肌肉,而這樣走路的姿勢,將帶給周遭的觀察者什麼樣的感受。
身為舞者就須要有表演者與觀看者的概念,跳舞的人在跳的過程中,身心靈得到滿足之際,卻又必須思索我們要傳達給觀看者什麼。
這個問題很難捉摸卻又很必要。銘風笑笑地說。
「我們不能只為自己跳嗎?」下課,各自原地解散之後,我走上前問老師。
「當然可以呀,因為喜歡跳舞而跳,是最美好的一件事。只是,一個專業的舞者沒有屬於他的舞台與支持、欣賞他的觀眾,也許落寞會多一些吧。」
我側著頭思考。
銘風又笑說:「簡單這麼說,如果妳編了一段妳認為很讚很美的舞蹈,妳會想要讓全世界的人分享嗎?」
「當然想。」
「那妳想得到他們的掌聲嗎?」
我點點頭,頓了幾秒之後又問:「如果沒有人給我掌聲呢?」
銘風聽了大笑:「不會的,小姑娘。」。
老師送我上了公車,司機踏足油門向前行,透過玻璃車窗我望著老師愈來愈小的背影,仔細記著這條有他背影的街道的特徵。
我感覺胸口暖烘烘地,好似架了個巧克力鍋,在心中堆滿了棉花糖與草莓。只要一想到他,巧克力甜甜的滋味就會從心口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