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拿馬第一年聖誕連假時,來自加拿大的大學生邁特(Mett)來到聖塔非打算開始他的社區田野工作,他不知從哪打聽到阿米帕惹給,想跟我的合作單位取經;連假間辦公室都沒有人,他在路人指點下到旅社十號房尋到了我。
除了他原先便想瞭解的問題「辦偏遠山區活動時如何召集社區的人出席」,他也對我在組織的角色非常好奇。
在行事風格善變又缺乏郵政系統、手機訊號縹緲的山區,辦活動時召集社區的人出席的秘訣,對一開始的我而言,的確是個謎。
第一次達力歐找請我一起去山區發送活動邀請函後,我才瞭解,即便對當地人來說,社區活動的訊息傳遞並沒有什麼捷徑。
首先,我們在辦公室電腦一封封製作出邀請函(每次活動社區住戶的名單都不同,沒有合併列印,信中反覆出現的先生/小姐稱謂也要隨著受邀者修改)。
在沒有郵政及門牌系統的山區,每封邀請函我們得自己送到正確的房子,而每棟房子間的距離......有些只能用翻山越嶺形容。
山區的路通常是真正的「馬路」,適合馬走的成分絕對比對人車來的高,上下起伏充滿爛泥與大小石礫。
那趟達力歐和我先叫計程車到了第一戶人家放下我們後,我們開始挨家挨戶的徒步家訪之旅。(我想,就算要選里長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過程大概是這樣的:在每戶人家的庭院先找到藏在裡面的房子,還得在門口大聲招呼叫喚,吸引主人現身。
有一半的機會這樣的努力會因為無人在家徒勞無功,運氣好的時候就會有人現身。達力歐會詢問:「您是OO嗎?」(滿懷感激的把他們家的邀請函遞出)
接著順便詢問對方:「您知道XX住在哪裡嗎?YY呢?」
「他(她)喔?很近,往前走看到第三間房子後左手邊有條小路,沿著那條路上坡後大概20分鐘後可以看到。」這是運氣好的時候。
「有點遠喔~再往前走一小時....你到那邊再問人吧。」運氣不好的時候,答案大概是這樣。
那天我們徒步在山間約兩三個小時,正確送達五封信後,天就黑了。
達力歐說,剩下的明天早上我們騎摩托車再來一次吧。
隔天早上在有限的時間內(9點他必須在聖塔非出席一個會議),達力歐騎著越野摩托車載著我,在數度我以為會跌倒摔斷腿的爛泥路中掙扎前進,重複挨家挨戶的詢問與遞送信件。
如此努力量後,那個週六的活動,我們終於得到十來人出席。
邁特聽完我的敘述只能用目瞪口呆形容。
達力歐至少是聖塔非本地人,邁特則有張典型的白人臉,西語即便比我強我想該也不太道地,他的社區田野之路,我只能給予祝福。
專長生態環境或野生動物調查的我,到聖塔非前,一直覺得國家公園之友協會做的事情該會比較偏向自然科學,我總能找到自己能施力的地方;在我初時的想像中,工作不會是全時的和人接觸。
和所有其他事情一樣,到了巴拿馬後發現,實則不然。
第一年,阿米帕惹給接的大型案子是偏鄉環境教育,我們每個月重複回訪一些山間小社區,所有的活動都是全時的和人接觸,和鄉間的人相處。
就算沒有語言落差造成的隔閡,我也無法形容自己是一個熱愛跟陌生人相處的人。
跟達力歐送信一個多月後,花了醫整天和同事艾力克為了一場活動,展開另一趟更偏遠的山區徒步送信之旅,一天下來步行十小時,送出了約15封信...
到了每一棟房子,主人都會指向更遠的山上說,那邊還住了某某某,你們可以去邀請他們,於是我們不斷的向上爬升,尋找那存在或不存在的房子。
艾力克說他從來沒去過這部分的山區,他也不認識這兒的居民。
一天下來,每戶人家對我們都從一開始打量外星人般驚疑不定,到熱情拿出家裡的食物招待我們,有幾位到後來甚至不斷的跟我說,要練習西文歡迎到他們家住上幾天.....一天結束,我們從不同戶人家得到了兩背包的柳丁、橘子(更多被我們謝絕了,實在揹不動),喝了一杯咖啡、兩杯現榨果汁、一頓午餐、兩杯玉米酸漿(chicheme)。
山居生活資源有限,一切都很簡單,不是自己院子生產的物資都得下山到聖塔非補給。每每想到這些,我都意識到他們對陌生人敞開心胸、無私跟我們分享的行為是多麼高貴。
就物質衡量,這些山里的居民多半都是巴拿馬貧窮線以下的人,但我想,就精神層面來說,單純又熱情的他們比許多住在巴拿馬市的人更富足。
那個階段我在阿米帕惹給的存在價值,大概就是吸引人們的好奇讓他們有興趣瞭解或參與我們的活動。
一次幫忙帶國小回收保特瓶DIY活動,從沒有DIY教學經驗的我才發現,帶小朋友DIY是那麼累人的一件事。
20個小朋友其實都有聽沒有懂,要一一去確認他們的狀況,加上溝通不是很順暢,發現大家的風車都走樣最後放棄了風車一定要會轉的執念,DIY的後段同事負責鑽洞我負責幫他們穿中軸(竹簽)和固定(兩條束帶),高潮留給哥國的志工A來帶彩繪。
活動結束後洗完手走回教室,一個皮膚黝黑的可愛孩子就突然撲進我懷裡,抱著我說:「謝謝妳,歐卡(Orca, gracias.)」。
被熊熊抱住的我,當下除了驚愕,也瞬間暖心到覺得快要融化了。
那陣子我們常到學校辦活動,覺得雖然我這個異國面孔很讓孩子們好奇,但每次他們跟我說話多數時後我都是「蛤?」的情況下,心裡一直認為孩子們大概覺得我是無趣的外星人。
沒料到那個孩子在我回給他一個擁抱後他還捨不得放手,一直賴在我懷裡。
如果我多愁善感些、當下眼淚大概就會這樣掉下來吧!
雖然一向自認拿小孩子沒輒、對孩童敬而遠之,但那些日子一路辦理工作坊下來,這些山區孩子們的純真笑容與回饋是參與這些工作坊給我的最大的收穫與感動。
異鄉生活不容易,但因為這些人是如此單純良善而美好,讓我會想更努力一點。努力的適應、努力微笑與努力相信人。
這是我在巴拿馬的社會科學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