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示元代文學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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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倪瓚清閟閣 軸 (局部,國立故宮博物院全球資訊網提供)
元朝是個可憐的王朝,今人對之誤解曲解最甚。
我們想自誇時,就把成吉思汗忽必烈的功業抬出來,滿足曾經統領歐亞的榮光。想自傷時,就說「崖山之後無中華」、異族殖民、九儒十丐。
朝代的地位都快要被取消了,誰還顧得上細究其經史文學等人文成就?所以偶爾需要談時,也是亂扯一通或忽略不計,反正元朝只有九十年,一閃而過似乎也無所謂。
其實元朝人文成就不可忽視,目前的理解卻多紊亂。我這裡僅就文學方面勾勒大凡,揭去假面,略示真容。

一、

文學,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詩文,不是戲曲。詩之特點,乃是自覺學唐。這一點,可說一直影響到現在。
宋末遺老入元者,當然仍不乏江西詩社宗風,方回(虛谷)為其代表。除自作《桐江集》外,編選的《瀛奎律髓》尤其重要,大暢江西宗趣。但推源於杜甫,以杜為祖,黃山谷、陳後山、陳簡齋為三宗,清朝學宋詩者多取徑於此書。
然而,元代風氣是漸趨唐調的。同時之趙孟俯就已「為律詩則專守唐法」(袁桷.跋子昂贈李公茂詩),仁宗延佑以後更是如此。
歐陽玄〈羅舜美詩序〉云:「我元延佑以來,彌文日盛,京師諸名公咸宗魏晉唐,一去金宋季世之弊而趨於雅,詩丕變而近於古。江西士之京師,其詩亦盡棄其舊習焉」,可見風氣已變。
而宗唐諸家又分二類,一是學盛唐的雍容舂雅,一是學晚唐,前者如虞集、楊載、范梈、柳貫、黃溍、袁桷;後者如揭傒斯.薩都剌。
近代各種文學史,於元夙重其曲而幾乎不談其詩,可是元朝人對他們自己的詩其實頗為自負。
戴良〈皇元風雅序〉就說:「唐詩主性情,故於風雅為猶近。宋詩主議論,則其去風雅遠矣。然能得風雅之正聲,以一掃宋元之積弊,其惟我朝乎!我朝輿地之廣,曠古所未有,學士大夫乘其雄渾之氣以為詩者,固未易一二數」。
這類見解,元代甚多,但我之所以舉出這一段來,是因為由此可討論幾件事。一是元朝人自覺地學唐。他們滅了宋,在文化上也看不起宋詩,欲上溯魏晉唐。覺得唐代較能符合自己那種恢斥八極的國勢。
其次、所謂學唐,學什麼呢?一種是歌行長古,以李杜為依歸,這也跟講究恢宏廣大的氣象有關。另外就是學唐之律絕,是明人宗唐之前輩。
復古宗唐,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認為唐詩較近風雅。近風雅是什麼意思?就是以「詩主性情」為立場去看文學創作,認為《詩經》之風雅即為此中典範,故作詩應以合乎風雅為旨。
陳櫟〈跋汪子盤詩〉云:「昔朱子復程允夫書,深欲其以語孟三百篇為作詩本源。……六經,詩文之海也。」
元代詩人,十九皆為理學家,他們所根據的這套詩主性情的理論,或文須本於六經的觀點,其實皆沿襲於南宋。但由此出發,卻形成了反南宋詩風的結果,覺得唐詩的表現更近於風雅之要求。
「唐詩主性情故於風雅為猶近,宋詩主議論,則其去風雅遠矣」,這個論斷,對後來的尊唐抑宋論影響很大,把唐宋詩簡單化地定性了以後,大家便在「主性情」與「主議論」如何不同上繼續發揮。
元人以尊唐為說,目的其實並不是要尊唐,乃是為了替元詩自己爭地位,說我取徑較金宋為高。
但推崇唐詩的結果,卻是使後人徑去尊唐,對宋金詩果然不屑一顧,對元詩當然也就一併輕藐了。清王漁洋論詩絕句感嘆:「耳食紛紛說開寶,幾人眼見宋元詩」,風氣其實在明代講「詩必盛唐」時已然。
故胡應麟《詩藪》曰:「趙子昂『千里湖山秋色淨,萬家燈火夕陽多』、鄧文原『客舍張燈浮大白,禁鐘和漏隔華清』……等皆句格莊嚴、詞藻瑰麗,上接大曆元和之軌,下開正德嘉靖之途。今以元人一概不復過目,餘故稍為指出,以俟知音」,對當時人不看元詩,頗申慨嘆。這種結果,是元人尊唐時所不曾想到的。
此時法唐,範圍較泛,尚未集中地說是法盛唐。明確說要法盛唐的,以楊載為代表。
今傳楊氏所著《詩法家數》一書,分詩為榮遇、諷諫、登臨、徵行、贈別、詠物、讚美、賡和、哭挽九類,論作詩之準則,說詩要「鋪敘正、波瀾闊、用意深、琢句雅、使字當、下字響」。
另謂學詩者:「須先將漢魏盛唐諸詩,日夕沈潛諷詠,熟其詞,究其旨」,看來有點像嚴羽《滄浪詩話》。但並不說盛唐諸公唯在興趣,而講詩法,詩法又以「起、承、轉、合」為說,對後世影響深巨,清金聖嘆一類人講唐詩即用此等方法。
另外,婉麗的揭傒斯、清麗的薩都剌則是晚唐一路,薩之宮詞絕句尤著名。到元朝末年,顧瑛等人更出入於溫庭筠李賀之間。這些,就不能以盛唐來概括了。
楊維楨也學唐,但與虞楊等人不同,以古樂府最著,有《鐵厓古樂府》十卷。四庫提要說:「元之季年,多效溫庭筠體,柔媚旖旎,全類小詞。維楨以橫絕一世之才,乘其弊而力矯之,根柢青蓮、昌谷。縱橫排盪,自闢町畦」,形成一種鐵厓體,以樂府體來詠史、遊仙以及重新寫宮體香奩之作。
尤其是後者,大寫金盆沐髮、玉頰啼痕、芳塵春跡、繡床凝思、月奩勻面、黛眉顰色、雲窗秋夢、金錢卜歡,乃至學琴、演歌、習舞,上頭、染甲、理繡、出浴、甘睡、相見、相思、約會、成配、釣魚、走馬、鞦韆、蹋踘等。欣賞他的,說是:「夢得竹枝、長吉錦囊、飛卿金荃、致光香奩,唐人各擅,至老鐵乃奄四家有之」;不喜歡的,就譏詆他是文妖。而其實對明初詩壇頗有影響。
與楊逈異的是倪瓚。元代畫家詩人最多,皆極出色,而倪氏最有清韻。自謂倪迂、懶瓚,世號雲林先生。有潔癖,平生不近女色,故集中亦無一首艷情詩,若不食煙火氣,頗宗法韋蘇州。
楊卒於洪武三年,倪卒於洪武七年。戴良更晚,卒於洪武十六年。親歷元亡,遍歷滄桑,故風格又異,四庫提要說他:「風骨高秀,逈出一時,睠懷宗國,慷慨激烈。發為吟詠,多磊落抑塞之音」。不過他也有陶淵明式的沖淡,不可一概而論,《九靈山房集》中即有和陶一卷。
綜合地看,元人詩在詩法及體制上上追六朝及唐人,可是在心態和氣象上實與唐有隔。前面講過,在意識自覺上他們頗有些人是要如唐代那樣雄渾壯闊的,但「山林氣清」與「越世高談」畢竟仍是這個時代的基調。前者如倪迂,過一種高士隱逸彷若畫境的生活;後者如楊廉夫,詠史、遊仙、古樂府、宮體,亂扯一氣地越世高談。

二、

詩是元代文學中最好的,詞則越來越差。早期尚可與南北宋相頡頏,後卻如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日就衰靡,愈趨愈下」,沒什麼好說。
曲呢?今存散曲四千餘首,作家二百餘人,其中小令三八五○首左右,套曲約四五○套,看來似勝於詞。實則詞即古之曲,為唐宋時流行之曲調。到元中期以後,均已不復流通,文人自然漸作漸少。元曲即為當時之曲,情況猶如唐宋人的曲子詞,當時人為此等曲子作詞,亦如昔年文人為曲子制詞一般。
宋詞元曲風格之殊,只在兩方面,一是曲調本就不同,二是元曲正如唐代剛起來時的曲子詞,還沒經歷過溫庭筠、花間諸公、歐晏蘇柳周邦彥等人一再的文人士大夫化,仍保存一些類如敦煌曲子詞般的麄俗趣味。
唱曲子,本是一種表演藝術,因此敦煌曲詞中便有演說故事的。如〈鳳歸雲〉二首,任中敏《敦煌曲初探》就說它:「不但完全代言,且用語體,極合舞台對白之用。……乃我國歌辭中最合劇辭條件,而時代最早之一首」。
這類詞,當時或配合到歌舞戲、參軍戲、俗講中,以供講唱。其他〈十二時〉等,大概也是兼有講唱的。宋趙德麟〈蝶戀花〉詠崔鶯鶯故事,亦屬此類唱故事的詞,只是無說白罷了。
這種演唱故事的曲子,到金朝時發展出諸宮調,也就是從前只用一個宮調一個曲子,反复地唱故事,後來則用好幾個曲調組合成套,間以說白,便成了一種劇曲,可以演說故事。
金諸宮調今僅存〈董解元西廂記〉及〈劉知遠〉殘卷。前者用了十五宮調、一二九曲,其中出於唐曲者二十章,出於宋大曲者六章,出於詞調者三十八章,出於賺詞者二章,來源不詳者七十六章。或許是新聲。其表演方式,據明張元長《筆談》卷五說是:「一人援弦,數十人合坐,分諸色目而遞歌之」,跟元代劇曲只以一人主唱的型式不同,但顯然為元曲之一源頭。
也就是說,曲子有一路是朝組曲並演說故事發展的,在元代,這就成為了劇曲。那些仍維持單曲且不演說故事的就叫散曲小令,套曲的叫套數。
曲調,早期多仍用宋詞之曲,所以元好問〈人月圓〉二首,唐圭璋《全金元詞》、隋樹森《金元散曲》都收。《輟耕錄》卷廿七論雜劇曲名時說:「金際國初,樂府猶宋詞之流」,即指此一狀況。後來新聲愈多,聲情才漸漸不同於詞。
有的文學史說詞是唱給文人墨客、官員雅士聽的,曲是唱給市井小民聽的,故雅俗攸分,實在是笑話。
還有許多人硬分詞曲,說曲「以蒜酪味」為本色,亦是胡扯。竟認為元代既是胡人政權,曲子也當有胡味呢!
要知道:元曲早期作家元好問、楊果、劉秉忠均為文人仕宦,作曲之法與其作詞並無不同。杜仁傑之作善於諧謔,更是北宋末年戲謔滑稽一路詞風之沿續。後人受含蓄詞觀的影響,故以為元曲用俗語、善戲諧為新事象。
曲漸不用詞調而自成體制以後,第一位大作家應是白樸。他父親與元好問交好,元軍破金時由元氏攜抱逃難,後遂從元就學。閒居無聊,曾加入大都的「玉京書會」,成為書會才人。據稱曾作雜劇三百餘本,今僅存〈梧桐雨〉〈牆頭馬上〉,散曲小令三十七首,套數四篇。
他是典型的淪落文人,很像柳永,混跡於勾欄市井,但曲子主要是寫一種閒散的名士生活,且亦與當時詩詞中最主要的態度相似,即漁樵閒話、嘆世勸世,如〈雙調.沈醉東風〉云:「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元之散曲,實即以此為主調。語言或俗些或雅些則不​​一定。例如: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困來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閒快活。/舊酒投、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閒吟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對鵝,閒快活。……(關漢卿.四塊玉.閒適)。
掛絕壁孤松倒倚,落殘霞孤鶩齊飛。四圍山不盡,一望水無窮。散曲風滿天秋意,夜靜雲帆月影低,載我在瀟湘畫裡(盧摯.雙調.沈醉東風.秋景)。
關漢卿的這個聯章曲較俗,口語化較甚;盧摯的小令則較雅。照現今文學史家之見,好像那俗的才是元曲之本色,實則雅俗同時兼有,就是同一位作家也往往兼有之。
如盧摯,現存散曲百二十多首,作品以清麗見稱,可是通俗或質樸的也很不少。而且,無論用語雅俗,講的均以嘆世歸隱、山樵漁父之生涯為主。其風格之形成,亦皆在元初已然。
某些文學史把元曲形容成「文學起於民間,一經文人染指,即漸衰亡」這一類謬論的範例,說它本以蒜酪味、市井氣為本色,後經文人雅化後即逐漸衰死,不曉得如白樸盧摯之清麗皆在元初;而漁樵閒話,又何嘗在市井勾欄間呢?這是山林氣!即使如關漢卿,那也只是村野氣,不是市井氣呀!
稍晚些的馬致遠情況跟白樸差不多。他號東籬,宦海沈浮二十年,中年後加入「元貞書會」成為才人,作雜劇,時號曲狀元。有作十六種,今存〈漢宮秋〉〈青衫淚〉等七種。小令則存百十七首,套數廿二套,寫景、詠物、述懷、男女戀情、詠史、行旅皆備,當然主要仍是歸隱漁樵。
聯章曲〈南呂.四塊玉〉曰:「綠鬢衰、朱顏改。羞把塵容畫麟台,故國風景依然在。三頃田、五畝宅,歸去來。……酒旋沽、魚新買。滿眼雲山畫圖開,清風明月還詩債。本是個懶散人,又無甚經濟才,歸去來」。
另外,他寫羈旅行役最勝,如〈天淨沙〉:「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王國維《宋元戲曲史》說它「純是天籟,彷彿唐人絕句」。為什麼似唐人絕句?因它只用景物,鋪陳出一個畫境,不著一判斷語。
這種「意象並置」之法,許多人認為即是唐詩不同於宋詩之處(趙孟俯即說唐詩不像宋詩那般多用虛字,其後明清人便以「單用名詞字組合成句」為唐詩特點),而其實跟盧摯說「載我在瀟湘畫裡」一樣,皆顯示了元人詩曲彷若畫面的特點,作者往往自覺地把自己放入一個畫裡去自看自。
馬致遠以後之大家應推張可久。號小山,家世儒素,專作散曲,不寫雜劇,今存小令八五五首,套數九篇,為元人第一。所作往往以詩詞名句入曲,又重對仗與煉句,故清麗典雅,宛若詞中周美成。
〈雙調.折桂令〉曰:「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錯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風白髮,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一樣是斷腸人在天涯,但其中意像多含典故,句句有來歷。
此外作者可述者自然還不少,如喬吉,與張可久齊名,號惺惺道人、煙霞狀元、江湖醉仙,以〈漁父詞〉二十首為最著。徐再思,號甜齋。因另一作家貫雲石號酸齋,故後人合輯為《酸甜樂府》,……。
可是元曲發展至此也漸入尾聲,末期雖還有楊維楨、鮮于必仁、汪元亨等,亦無太多新意。倒是男女風情之作,開詞境以外之奇,頗有可觀,專門作者劉庭信以外,還有楊朝英編的《楊春白雪》。
貫雲石為該書所作序文,乃最早之散曲評論。其餘論曲者,如燕南芝庵的《唱論》,專談歌唱;周德清的《中原音韻》,於韻書之外,兼及「作詞起例」,談到造語、用事、用字、務頭、對偶、和韻、末句之法,在曲學史上也都有其地位。
但元曲無論近人如何吹捧,終究只是詩之仿擬,其題材與意境且比詩還要窄。創作時又要考慮到宮調曲律等音樂性的要求,聯章和套數尤其困難,欲因難見巧,非大手筆莫辦。
而元祚既短,不像晚唐、五代、南北宋有數百年逐步文雅化之歷程,又有無數高手致力於其間,終成正果;元曲則仍處在半俗半雅、半語半文、半歌半詞的階段,明而未融、變而未化,文學地位比不上詞,更不及詩。
傳統上說作詞時要「上不似詩、下不落曲」,意中實即存此軒輊。近人以其近口語而貴之、以其近俗而揚之,甚至還有胡適那樣荒唐的,以為詩字句整齊,詞就句讀不葺,曲則更不整齊,長長短短,還可加襯字,所以是文體的自由解放云云。連曲子比詩詞格律聲韻字句之要求更加嚴都不曉得,文學還怎麼談呢?
元人曲子,大抵又非市井之作,亦非所謂民間歌謠,它們比敦煌曲子更多地出自文人之手。因為當時文人之遍於社會各階層,已遠甚於唐。
《錄鬼簿》卷首稱該書「載其前輩玉京書會、燕趙才人、四方名公士夫,遍撰當代時行傳奇、樂章、隱語」。名公士夫,是文人向上流動而成的階層,書會才人則是文人向下「淪落」而成的群體,白樸、關漢卿、馬致遠等都曾隸身書會。元代的傳奇、樂章、隱語,非名公士夫即書會才人之筆,此語最為明晰。
難道就沒有勾欄倡優所作或俗民市井傳唱的東西嗎?按理應當會有,然時人不貴也,否則《錄鬼簿》也不會標榜該書所載皆名公士夫及才人書會之作。
不特如此,《太和正音譜》卷上載趙子昂語云:「良家子弟所扮雜劇,謂之行家生活;倡優所扮者,謂之戾家把戲」。原先宋人稱職業演伎人為當行本色,文人客串才叫戾家、不當行,他卻顛倒了過來。
為什麼?他解釋道:「雜劇出於鴻儒、碩士、騷人、墨客所作,皆良人也。若非我輩所為,倡優豈能扮演乎?推其本而明其理,故以為戾家也」。
這兒,他明說了雜劇之作者皆是鴻儒墨客,是我輩斯文中人,正與《錄鬼簿》相呼應。跟今人想像它出自民間、市井、勾欄,恰是兩回事。今人總是把事實顛倒了來說,這就是一例。

三、

書會主要是編劇本、詞話、賺詞、譚詞、樂曲、謎語的,可能也編平話。
今傳所謂元話本小說,如陸顯之編〈好兒趙正〉(即《古今小說》所載〈宋四公大鬧禁魂張〉)、金仁傑編〈東窗事犯〉、〈裴秀娘夜遊西湖記〉 、〈錢塘夢〉、〈王魁〉、〈綠珠墮樓記〉等,大體均經明人改動或竟出於明人之手,唯元至治年間新安虞氏刊印的《全相平話五種》十五卷可確信為元人之作。
五種平話為:《武王伐紂書》《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後敘集》《秦併六國平話》《全漢書續集》《三國志平話》。依書目推測,應該還有跟後集相配的前集、跟續集相配的正集,所以應該原先規模甚大,虞氏所刊也不會只此五種,天底下更不可能只他一家刊刻此類平話,故當有一群或多群編述者,才能應付市場。書會恐怕就起了集合才人一齊來編寫這類劇本或平話的作用。
對於書會這樣的文人團體如何運作、如何集會,如今文獻寡徵,難以確考,但一般文人結社卻是可以知道的。著名的月泉吟社,據《四六叢話》卷十五載其〈誓詩壇文〉云:
月泉吟社,久搴詩錦之華。季子後人,獨仿禮羅之意。遂從昨歲,編致新題。春日田園,頗多雜興;東風桃李,又是一番。鄉邦之勝友如雲,湖海之英遊雷動。古囊交集,巨軸橫陳,誰揭青銅,尚詢黃發。無舍女學,何至教琢玉哉?不用道謀,是在主為室者。俾得臣而寓目,與舅犯以同心。睠惟騷吟,良出工苦。所貴相觀而善,亦多自負所長。能雄萬夫,定羞與絳灌等伍。如降一等,乃待以季孟之間。欲辛甘燥濕之俱齊固甚難,以曲直輕重而見欺亦不可。念偉事或偶成於戲劇,彼讒言特借譽而揄揚。我詩如檜曹,何幸縱觀於諸老。此聲得梁楚,固將不負于齊盟。一點無他,三辰在上。
文章仍是南宋四六之體,講的是吳渭主盟,邀四方文友來作詩之事。題目是「春日田園雜興」,評審為方韶父、謝翱、吳思齊。共收到二千七百三十五卷,選了二百八十名,前五十名各有獎品,與今日文學獎評獎相似。
這種建詩壇來邀人會盟的方式,無疑乃宋代遺風。元代文人聚會,當不只此一方式。但詩社雅集,動見觀瞻,係一切會社之模範,書會等文人團體之集會方式或亦採效一二,也可能兼用職業行會的辦法。
但不管如何,既曰書會,既曰才人,能把他們稱為「民間」,而跟文人對立起來嗎?論元代文學,此類近代文學史論諸魔障,非先在心理上一一滌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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