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吉薩這個地名,是大學時代,著迷於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期間。
紀伯倫說他年輕時候逗留於埃及,每個禮拜有兩天會從開羅市區搭車前往吉薩,坐在金色的沙丘上,忘情凝視前方的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久久不忍離去。他在寫給女友的一封情書裡說:「那時候,我是個十八歲的青年,在藝術現象面前,有著一顆如同小草在颶風面前般顫抖的心。那個人面獅身像對我微笑著,讓我心中充滿甜蜜的惆悵和欣悅的悽楚。」
當時的我也是個文藝青年,讀到這樣的經驗和感懷,心有戚戚,彷彿聽到某種神祕的召喚。但似乎又覺得它遠在天際,遙不可及。
而在二○一六年春天,我竟已來到吉薩,就站在黃沙上,看著前方的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遲到將近半個世紀的我,心中已沒有紀伯倫的那種惆悵和悽楚,只是在欣悅之餘,多了一點因歲月而來的敬畏、謙卑,還有滄桑。
蹲伏在卡夫拉法老金字塔前的這座人面獅身像,是如此的宏偉而具體,但卻又是如此的神祕與難解。據說他的人面是依卡夫拉的容貌雕琢而成,而獅身則代表了法老王的威猛與權勢;但「他」真正的身世依然成謎,世人只隱約知道,頭戴王冠的「他」以同樣的肅穆表情和不變之姿,每天看著太陽從「他」眼前的地平線升起——或者說,從古埃及努特女神的陰門重新誕生,歷時已經四千五百年。
歷史上有過多少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像亞歷山大大帝、凱撒大帝、拿破崙等人,都曾經來到吉薩,瞻仰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震攝於它們的雄偉與神奇。但曾幾何時,這些英雄豪傑都已經灰飛煙滅,唯獨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依然屹立不搖。
人面獅身像也許看盡了人世滄桑。但我這個旅人,來到他跟前,想到的卻是他自己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