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一板一眼的人認為讀小說純屬消遣,沒什麼用處,所以在三十歲以後就很少再看什麼小說。其實,讀小說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甚至可以為某些科學謎團提供「水平思考」,讓人曲徑通幽,發現新視野,找到意想不到的答案。譬如有一天,我就用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來破解不明飛行物(幽浮)。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當弗蘭茨邀薩賓娜到巴勒莫一遊時,薩賓娜說了一個故事:二十世紀初年,一個老詩人和他的抄寫員在外頭散步,抄寫員抬頭望天,忽然興奮地說:「先生,看,天上有什麼!那是飛過這座城市的第一架飛機。」但老詩人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低頭說:「我對它自有想像!」
薩賓娜的意思是她對巴勒莫亦「自有想像」,所以不必去也不想去。
將「第一架飛機」改成「不明飛行物」,雖不中亦不遠矣。老詩人對飛機的「自有想像」到底是啥?昆德拉並未交代,也許也沒有認真去「想」過,它將永遠是個「詩意的黑箱」。不過,總會有不識趣的科學家想打開黑箱,看看所謂的「自有想像」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玄機。
正當世人對不明飛行物與外星人之虛實爭論不休時,加州州立大學的研究者做了一個實驗:他們找來一群對不明飛行物傳言一無所知或所知不多的人,將他們催眠,暗示有不明飛行物或外星人接近,然後要他們描述「發生的經過」。
結果這些人所幻想的不明飛行物、外星人的模樣和特性,以及他們和外星人如何互動等,竟然都和聲稱有過「親身經歷」者非常類似。研究者因而結論說:很多言之鑿鑿的與不明飛行物和外星人的「第三類接觸」很可能都是「小說」( fiction),也就是心靈想像的外射。
不過,這還沒有充分展現昆德拉小說中那個小故事的神髓。
每當聽到有人說他經常在夜裡仰望星空,渴望看見不明飛行物,希冀能和外星人發生第三類接觸,並對他人有此奇遇而心生羨慕時,我就忍不住要說,那可能是因為他太過「壓抑」了。其實,每個人對不明飛行物與外星人也都「自有想像」,只是多數人不像老詩人那樣「敢於想像」和「充滿自信」而已。只要你「敢於想像」,你每天都可以和不明飛行物與外星人打交道。
這並非在暗示不明飛行物和外星人「純屬虛構」,它們當然有可能存在。但所謂「存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人類只能發現他能「感知」的客體,只能創造他能「想像」的東西,一切的存在,其實都在人的感知和想像之中,並以此為極限。
東方的古老智者早就說過諸如此類的箴言,不過我們還是來點時髦和科學的,紐曼( J.von Neumann )這位傑出的量子科學家,他的聰明才智曾讓很多諾貝爾獎得主感到「自卑」,他認為所謂「物質真相」也許只是人類想像力的一種虛構,唯一真正的真實是「思想」,物理學的對象只是觀察者自身的心靈和思想所產生的「虛像」。這不只是「宇宙量子學」,簡直就是一種「宇宙詩學」了。如果紐曼走進《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和那位老詩人邂逅,想必會成為知交。
一切的物質都在心靈之中,所有的飛機、不明飛行物和外星人也都在想像之中。但想像難免流於蒼白,當飛機或不明飛行物飛越頭頂時,老詩人為什麼不抬頭看一眼呢?我以為,如果他抬頭,那他就是一個令人失望的詩人。
關於「不明飛行物熱」,心理學家榮格曾說那是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對「圓滿秩序」的渴望,在心靈空虛、混淆、無所適從的時代和個人身上,這種想要從天空中獲得「天啟」的渴望就會變得格外強烈。
老詩人的心中「自有圓滿秩序」,何必仰天祈求?
不明飛行物如此,前世回憶亦復如此。前些年,魏斯醫師的《前世今生》風靡全台,在和人爭論「前世回憶」時,有人要我何不「實證」一下,接受催眠,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前世?我說:「我對它自有想像。」
那何不說來聽聽呢?「呃,我還沒想,因為覺得此生尚屬圓滿,所以還沒有想要去探究前世的渴望和需要。」
有時候,冒充一下「詩人」也是不錯的。
■〈王溢嘉的人文世界 / 創作文集 / 海上女妖的樂譜之1〉
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