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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明早還要參加心理動力學研習營,需要養精蓄銳培養精神,但樂雅仍無法入眠,被強迫聽著愛雯絮絮不休的隔離心得。她一邊聽著,一邊想像自己是個垃圾桶,愛雯的語言像有毒廢料,連資源回收價值都沒有,卻一桶桶倒入,只能幻想來場大爆炸,把這垃圾場炸爛,好留得一片清靜。
「你有看我在臉書照片嗎?你很久都沒留言。」愛雯忍不住抱怨好友近日的疏離,她用按讚和留言數來確定人氣,確定誰關心自己,確定自己仍存活在這社會上。
「喔,最近比較忙。對了,已經講一小時了,明早有研習營,我該睡了。」樂雅咕噥著,她眼皮沉重,需要睡眠。樂雅某方面是佩服愛雯的,愛雯揀選了澳門五星飯店隔離,十四天都待在同一間房間,卻能每天在臉書上傳各種網美照,不論是在客廳、床上、衣櫃、沙發,甚至陽台,她都化著完整的妝容,學著海報名模拿著愛馬仕包擺弄著。而上傳的隔離心得多是一句「我喜歡澳門,因為居民友善」、「澳門是中西文化的交流中心」、「澳門包羅萬象」、「澳門好美」。臉書上眾人頻頻按讚,沒人質疑無法外出的她,如何得知澳門的文化與美,估計大家也不在乎,也沒人細看,更談思考,先按讚便是,反正世界上廢文一堆,大腦只接收文字訊息,不用咀嚼過濾。
「我還沒說完,我跟你說,我決定回蘇州後,不論怎樣都要正凱把房子轉到我名下,他不為我想,也該為我們的孩子留點東西,不能放任那老女人囂張。」愛雯義憤填膺地說,她口中的老女人是她的婆婆。
「唉,我真的累了,我勸你一句,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你偷刷的愛馬仕,都是你口中無用的先生辛苦工作的錢買的,你信義區的房子,是你婆家早年辛苦奮鬥,你要退一步,好好想想。如果我之後沒講話,就是睡著了,千萬別再打來。」樂雅精疲力盡,把手機拿的老遠,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垃圾場也該收攤了。她有時甚至想,換掉手機門號,但愛雯知道她的住所和諮商室,她逃不掉。
「小雅!小雅!」愛雯喊了幾聲,想繼續抱怨,但無人回應,她也只得掛上電話,暗罵老同學無情無義。
在澳門的隔離期間,她適應的極好,因隔離的作息與她平日生活並無差異;睡到中午起床,兒子沒日沒夜地玩著遊戲機多半也不會吵她,肚子餓了就翻行李箱找餅乾,或等飯店送來的隔離餐;下午化個妝,透過臉書向世界宣告她在潮流尖端,為大家報導澳門五星飯店隔離實錄;偶爾滑滑手機逛網購、直撥訂衣服;說穿了,她的生活僅需要一張信用卡和通訊網絡,不需要空間、書本、和任何新知,她早就自我隔離,遠離社會。
至於她的奪房大計,在每天與正凱的傳訊、電話中都表明得一清二楚,再三聲明信義區的房子必定屬於她,她為這家庭付出的十年青春,總得給個報酬,打定主意回蘇州後,不論如何要強押正凱勸婆婆過戶,這樣才公平,像爸爸當初拿錢給姊姊出國念書,她就算不出國,也要拿一百萬才平衡。
結束十四天的隔離後,她輾轉回到家中,傭人整理行李,她梳洗一番。
男主角正凱一踏入家門,愛雯主導的民視八點檔便開場,她開始哭,說自己多委屈,在外如何抬不起頭,為這家奉獻大好青春,而先生無能蠢笨等諸多哀戚台詞。在過去,工作疲累一天的正凱總會叫她閉嘴,或回報三字經,激烈時甚至大打出手,但他卻反常坐在沙發上,用著憐憫眼神看著愛雯。
愛雯歇斯底里哭喊:「你說話啊!沒用的男人,快叫老太婆把房子過戶!」
「不可能。」正凱這次鐵了心,再也不願忍受卑微的自己做牛做馬,養著這不知感恩的女人十年。
「X,沒用爛男人,你不打給老妖婆,我打,那房子本來就是我的,要留給小孩。」愛雯向正凱擲出抱枕,作勢打電話。
「我老實告訴你好,你上飛機後,陳媽就去打理房子,現在已經賣出去了,你的東西都打包寄回你爸那。」
愛雯無法置信,短短兩個禮拜,別說過戶,現在連台灣住的豪宅都沒了,怪不得她要求隔離要住五星尊爵房型,正凱二話不說爽快刷了十幾萬,原來自己被設計。
「X,爛人,你跟你媽聯手整我,我死給你看。」愛雯抓狂衝向正凱,張牙舞爪要一拚死活。先生無用,不挺自己,還聯合婆婆設計。
正凱一掌推倒愛雯,冷冷地說:「這家我受夠了,我們全家都受夠你了,要離婚請便,我先告訴你,我名下完全沒任何資產,連稅都沒繳過,贍養費你拿不到錢,你別吵,我每個月還給你三萬,孩子送去住校,反正你也不會教。」說著,拿出離婚協議書丟在桌上,拎起公事包走出家門,愛雯這才發現正凱進門時連鞋都沒脫。
正常女人婚姻生變必然找人商討後續,試圖將傷害降到最低,但愛雯畢竟是一個思想停滯十年的女人,正凱和樂雅都前進,她始終像個孩子,用她跟父親索糖要錢的哭鬧方式解決;在社群網絡闡述先生一家的奸滑狡詐,哭訴自己被奸婆、姦夫所害,房子被騙走,甚至上傳手臂菸頭燙傷疤痕、手腕血痕等自殘照片,欲搏得世人同情,建立同溫層,暗自希望輿論拯救自己,但僅換來激增的按讚數,和牛頭不對馬嘴的留言,數量甚至遠超過她與柏金包合照,她大罵著:「你們著群白癡,有沒有人看內文啊!我快死了你們按甚麼愛心和讚!」
她挾持著兒子小安,問說;「如果我跟爸爸離婚,你要跟誰住?」兒子看她一眼,毫不遲疑地說,「電腦在誰家?」愛雯挫敗,繼而打給好友樂雅,但對方手機遲遲不接,她慌了,她的心靈支柱,於是她轉而在網路上搜尋樂雅諮商室的電話。
電話打來時,樂雅正幫患者諮商,但助理聲稱對方堅持要通話,樂雅再也無法忍受這自我中心,除了老同學身分其餘都不是的女人,她請離患者,關上辦公室,把過去十年隱忍的痛楚、污水,全部一口氣爆發回擊,對著電話大喊:「你到底要煩到甚麼時候,我受夠了!我說甚麼你都聽不進去,講話沒內容又無聊,我幫患者諮商還有錢,跟你講話就是浪費生命,你又聽不懂……」樂雅連珠砲彈的開罵,她從沒這麼自在爽快過,卻嚇得愛雯趕緊關機。
人生所建構的信條似乎都瓦解了,先生堅持離婚,小孩對自己麻木,好友反目,幸虧,她還有愛馬仕,讓自己保有一點上流味。
後記
世界上真有如此蠢笨的女人嗎?當然有,靈感全來自經歷,包含我自身的經驗和某些失職的父母,他們出入大飯店、海外旅遊、米其林、精品、名車,專注於表象上的亮眼,追逐社會的觀感和注目,卻忽略生活、生命的本質,心靈空泛無趣。而藉由社群建立的認同感是薄弱;再大、再醒目標題,也只是沙漠中一粒沙粒,當一個更龐大串流量出現,瞬間就被沖刷掩埋,所以別相信獨一無二這件事,太短暫。
至於友情這件事,界線的拿捏不要太自我,太多人自以為推心致腹,將煩惱一股腦兒的往別人身上倒,卻未察覺對方也不想聽,淋得對方滿頭餿水,過於一廂情願,不是造成對方困擾,就是變成工具人專門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