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木許的《你看見死亡的顏色嗎》,原以為是黑色幽默的西部片,實際上是精神層面去探討「死亡」的一場壯遊。這趟腥風血雨的旅程,卻格外地詩意,埋藏了不少符號與隱喻。片中人手一把的「槍枝」作為死亡的象徵,「它會代替你的口舌,你將學會用它說話,以鮮血寫出新的詩篇」。
英文片名「Dead Man」講得就是這位將死的男主角布萊克。失去了父母與未婚妻的他,搭著火車來到了鐵路的盡頭,卻沒能接到工廠會計師的工作,更不慎捲入了他人的感情問題,讓他成了懸賞單上的通緝犯,他不得不提起槍桿,直面這些死亡的來襲,就像射野牛一樣,要以子彈回擊他們。而布萊克心臟旁那顆無法取出的子彈殼,使他逐漸走向了死亡,所幸布萊克身旁出現了一位拯救他的印地安人「Nobody」,他如同嚮導引領著布萊克前進,有趣的是這位印地安人的身世特殊,因為混血的關係遭到部落放逐,結果被捕到英國受了教育,再次回到故鄉的他與主角相遇,他時常吐出印地安語的詩詞,讓整段逃亡之旅有著祖靈的儀式感,而此行的目的是要讓布萊克回到靈魂的故鄉。布萊克聽著這些詩句,自己彷彿也成了那位同名的英國詩人,現在更是一位白人殺手,儘管他雙手必須染上鮮血,他仍以母鹿之姿守護被子彈波及的小鹿,這份骨子裡的真誠,使他與自然萬物產生了連結,選擇自己的葬禮回歸自然、回歸海洋。
而電影的開頭即呼應了結尾,火車上的乘客對著男主角布萊克說道:「搭火車就像在搭船,原本看著水不斷向後流動,換成了景物在移動,自己卻是靜止的。」這頗具深意的問話竟成了電影的最後一幕,布萊克躺在小船上迎接死亡。我相當喜歡片中角色的安排,受過教育的原住民Nobody,與這些濫殺他人的粗鄙之人相比,顯得高尚(文明)許多,而他們身後跟著那三人一組的殺手,截然不同的性格自相殘殺,最終全死於這趟尋人之旅,他們更遇到了三人一組的流浪者,反而成了他們口中那則故事裡被殺害的熊熊一家,相當諷刺。
全片採「黑白片」的形式,失去色彩後反而增添了靈性,美術攝影更是放大了這個效果。片中每一幕的連接採用了淡出淡入的方式,就連背景配樂的音量也隨之調小再調大,這種刻意為之的「不連貫」,確實會阻斷觀影者的情緒。導演的作法在我看來,就像是化身為觀眾的雙眼,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眼,明暗之間呼應了那首詩歌裡的「每一個黑夜,每一個清晨」,使觀眾更能共感於主角布萊克的狀態,那種遊走在生死之間的暈眩,好幾幕他望著樹枝與天空隨著鏡頭旋轉。而全片我最愛的部分則是尼爾揚的電吉他配樂,除了西部片的旋律流動,更多了一份迷幻感,讓人如同置身夢境,或許主角早就死了,這一切只是他的夢。
Nobody曾取下了布萊克的眼鏡說過:「沒有了它們,你可以看得更清楚」能夠看清楚什麼呢?對應了片名「你看見死亡的顏色嗎?」片中無人向布萊克提出這個問題,卻在旅途中一再地看見「死亡」,他接受了死亡的到來,沒有恐懼、沒有後悔,更沒有菸草尼古丁的陪伴,只有好友「Nobody」向他揮手,他隻身漂往了海上,向那日夜輪替的世界道別,向著生命的愉悅與痛苦告別,他閉上眼睛,電影落幕只剩下了「bl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