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楊相思樹|第五・深秋一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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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夢樓頭更漏斷。一種離愁、兩地成聚散。
欲教音書憑過雁,寸心分付西風亂。
月曉星殘還照眼。酒醒今宵、又是楊柳岸。
醉裡繁華明或暗,搖搖欲墜流光燦。
康熙見成德看著楊艷,又聽他詩中哀怨別藏,便笑道:「怎的,誤了今科殿試,便發這樣的感慨?韓菼進士及第,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如今你可是正五品武官,難道這御前三等侍衛還辱沒了你?」
成德連忙單膝跪下答道:「御前衛職乃是殊榮,阿哈豈敢妄自菲薄?」
康熙笑道:「你知道就好,起來罷。」又道:「書曰,詩言志,你方才卻作詩抒情,似乎有所不合?你倒說說,作詩為的什麼?」
成德低頭答道:「詩為心聲,乃性情中事,皇上鑒察。」
康熙道:「此話怎講?你再多加申議。」
成德答道:「詩發乎情,止乎禮義,此為詩之根本,故謂之性。亦須有才,有才於是能揮拓,有學則不虛薄杜撰,才學之用於詩者如此,亦如是而已。且詩由性情,亦難臨摹仿效而成材。」
康熙聽得哈哈大笑,起身對梁九功一擺手,接過解下的火瑪瑙扳指,下階走到成德面前,拉起他右手,將扳指放在他掌心,又拍了他兩下,笑道:「你這番議論倒是令朕耳目一新,看來你在詩賦上頭還自有見地?這扳指給你了,回去好好作一篇文章朕看。」
成德要跪下謝賞,卻被康熙抓住手臂笑道:「今日沒這麼容易放過你。趁著今科三鼎甲在這兒,倒要看看文武雙全滿洲第一才子是否名實相符。」
成德不料康熙連外頭文名都有耳聞,只能低頭望著地下,便聽康熙道:「楊艷,你跟成德到案邊候著,成德答題,你依樣照錄。」
楊艷萬沒想到皇帝冷不丁點他的名,抬頭望向御案,登時沒了主意,還是成德欠身領旨後上前來拉,才跟著一同上階。他到御案邊一看,案上除了朱筆還有墨筆,總算鬆一口氣,便展開案上一卷新紙,援筆在手,等待皇帝出題。
康熙在殿中踱了幾步,抬頭對成德笑道:「你說詩由性情,歷代尊崇陶謝李杜之詩,你又是何說法?」
成德和楊艷肩並肩站在御案之後,心中緊張尤過御前應制,想自己病中與楊艷決裂,幾度為他嘔血,似乎都隨寒疾遠去而成過眼雲煙,今日一見,才知道牽掛依舊,又見案上堆滿書籍奏摺,擋著階下人視線,便乍著膽子向楊艷靠近一步,低頭好似要看他落筆,卻在他袖邊輕輕一拉,口中道:「古詩稱陶謝,唐詩稱李杜,然陶有陶之詩,謝有謝之詩,李有李之詩,杜有杜之詩⋯⋯」
楊艷聽著成德所唸,落筆才寫了「古」字起筆一橫,突然左袖被拉,側頭見成德目不轉睛望來,忽覺心頭觸動,連忙收回左手去扶右手袖子,設法甩脫雜念,集中精神繼續寫字,耳中心跳聲卻大得幾乎都要蓋過成德話聲。
成德站在楊艷身邊,彷彿舊夢重溫,臉上卻不動聲色,一板一眼唸道:「人必有好奇縋險、伐山通道之事,而後有謝詩。人必有北窗高臥、不肯折腰鄉里小兒之意,而後有陶詩。人必有流離道路、每飯不忘君之心,而後有杜詩。人必有放浪江湖、騎鯨捉月之氣,而後有李詩。陶謝李杜不能相仿,若無真情實感,不能成一家之詩⋯⋯」
康熙含笑聽完,對明珠笑道:「成德這可當著今科三鼎甲的面給你露臉了。」
明珠掩不住臉上笑容,欠身道:「是主子沒有出難題,真出了難題,他未必能應答如流。」
康熙笑道:「但凡足以考覈,便是好題目,沒的難為他做什麼?你也別對他太苛求了。」
成德見康熙語罷上階,連忙拉著楊艷欠身後退。康熙到案後一看,楊艷寫的是趙體楷,典雅端莊,與成德口述詩理氣息相通,便笑道:「楊艷倒是一筆好字。近日朕要寫滿漢佛經給太皇太后,正練漢文書法,楊艷過來隨駕罷。」
楊艷萬沒想到寫了幾行字便被皇帝留在身邊,一時手足無措,還是成德悄聲提醒他領旨謝恩,這才慌忙跪下叩頭道:「楊艷領旨,謝主隆恩。」
康熙擺手示意他二人回原處站著,自在御案邊對階下新進翰林說道:「翰林院地位清貴,為國家養才儲望之所,你們都是經過千挑百揀的人中龍鳳,如今入翰林院,可別專事風雅,更當虛心學習,日後入閣拜相,不定就在你們二三十人當中。朕沒有別的話,就這幾句叮囑,要不要放在心裡,就看你們自己。你們免禮回去,好生跟著掌院學士。成德送送他們,再回原班站值。」
成德隨眾人出殿,向翰林院修撰韓菼一擺手,讓他依舊領頭下階往乾清門去,自己卻跟楊艷走在最後,問道:「如今還在靖少府上住著?」
楊艷感覺他手在自己手邊碰了一下,連忙低頭道:「是,還在他府上打攪。」
成德暗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始終在他那兒住著,是因為⋯⋯」
楊艷會意,忙道:「沒有,我與靖少什麼也沒有。」
成德心頭緊張,面上卻微微一笑,低聲問道:「你為何這麼急著解釋?」
楊艷語塞,片刻後才找出話來:「總不好讓你錯想了靖少。」
成德眼見將到乾清門,他不便再送,便問道:「我下值後到翰林院找你,好不?」
楊艷道:「明日我還上乾清宮,你何必大老遠去文華殿?」
成德道:「我許久不見你了,想與你說說話。」
楊艷見已到乾清門下,又怕被旁人注意,便道:「有話明日再說罷。」
成德不得不停下腳步,楊艷卻突然低聲道:「這黃馬褂在你身上很好看。」
成德一呆,看著楊艷隨眾人過乾清門離去,心頭怦怦直跳,走回乾清宮正殿外,又向原位站了,見曹寅遞來詢問目光,打手勢問楊艷說什麼,便微微一笑,向曹寅打手勢道:「你,黃馬褂,好。」
曹寅一頭霧水,打手勢問道:「好什麼?」
成德打手勢答道:「你,黃馬褂,好,好看。」
曹寅低頭看看身上黃馬褂,還是莫名其妙,卻見成德打手勢道:「我,喜歡,你。」
曹寅以為他又比錯,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拿手握拳壓在唇上,又打手勢追問:「你喜歡誰?」
成德一抬頭,只覺秋陽灑落黃瓦紅牆格外燦爛,他不知何故因楊艷一句話心情大好,便望著曹寅抿嘴一笑,打手勢道:「我,喜歡,你,你,你。」
|| 未完待續 ||
清代黃馬褂不只一種,其中御前侍衛所穿是全素面明黃隨駕行褂,沒有任何花紋刺繡,冬綢夏紗,是為昭示御前威儀特許用色。除了隨駕行掛,御前侍衛也賞戴單眼孔雀花翎。一般人的印象可能認為有頂戴的品級官員就有孔雀花翎,事實上孔雀花翎是殊榮,非經特旨不能佩戴,在御前侍衛則是侍駕之必然,天子近臣的殊榮可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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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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