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憶鄉人>、<易鄉人>、<譯鄉人>分別是林蔚昀這本書的章名,而這與「故鄉」有關的書籍中涉及了三個地點:台北、英國以及波蘭(後兩章),正是在流離於三個地方的生命經驗中才使得這種旅行與離散的感覺更加的強烈,而這種旅人感又全然不同於胡晴舫筆下的描寫,而卻是作者所特有的輕快,但在文字之中卻也能切實地感受到曾經的苦惱,我想這就是她的魔法,而這樣的閱讀經驗曾在她著作的《我媽媽的寄生蟲》中體驗過,尤其讓我訝異的是照理說這兩本著作所呈現的自身在時間上應該是有所重疊的,但是在同樣的歷時中卻能轉譯出兩個不同面向的生命,這也會讓我在閱讀時反省自身,究竟在過往的歷史中,我遺漏了什麼呢?
從台北到英國到波蘭,是從一般人的時間與地點看作者的旅程時會看到的順序,但是在作者的個人經歷中,這三者以及三者所代表的生命階段,就像書中的文字一般交融,比如在一處想到他處的建築、在另一處想到另一處的食物,這些無以名狀的情感都能在此代上「鄉愁」的詞。而且,作者的先生是波蘭人,這又帶進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身分,只不過有趣的是作者先生卻是全然隨遇而安的人,相反地作者卻是把東西都放在紙箱中,似乎是個永無安定之日的旅人,而這或許時長時期的搬遷(無論是從國到國還是地方到地方)使得無法產生歸屬感所肇致。
其中有趣的地方有如在台北時作者先生對變電箱上的彩繪很感興趣,而這是我們日常當作理所當然卻對異國眼光產生吸引的特殊景象,這讓我印象深刻正是前陣子閱讀的繪本《成千上萬 其他的小黑》中來自於不同於「人類」(或者我們可以說特定文化的居民)的眼光會看到我們以為不起眼的美好,對於小黑這隻流浪狗來說,駐足在每個變電箱前都是神遊在花草世界的美夢。而我們都會以特定的物件來記憶生命中的特定經驗,就像所有人小時候的那條臭毯子一般是我們與過去的連結,而對作者來說羊肉Kebab這款食物就是對英國的回憶。而關於英國作者提到她在前往波蘭後割捨掉與英國有關的一切,包括搖滾、電影、劇場、一郎,而她至今無法知悉原因,她在波蘭開始接觸東歐的各種文化,寫作、音樂等等,但是直到後來她才覺得英國不需要被丟棄,就像她的故鄉台灣一般。這也與我近期的體會有高度雷同之處,當我在年輕時不羈地貪玩,而在努力為人生準備時我斷離與我那時有關的所有人際與生活習慣,這造成了我人生的一個斷裂,是直到後來後來的現在,我才發現那些部分就如同我的耳洞一般存留在我的生命之中,而他們也不需要、不再需要被我漠視、遺忘或是捨棄。我們都必須接受所有的自己,無論好或壞、甚至沒有好壞,都會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片段,那些是讓自己成為自己的各種條件。
其餘的還有如同也在異鄉遇上的異鄉人,可能是留學生同學或者是到波蘭開書店的美國人,也可能是自己在外國工作的奇異經驗,可能是穿著旗袍泡茶或是上台演唱。而這諸種的故事在這裡轉述實屬多餘,所以我想更專注在所謂「異鄉」的情節(結)上。《異鄉人》是卡繆的存在主義文學,而其中的莫梭莫名地在海灘上殺了人,整部故事雖無卡夫卡式地詭譎,但卻共有著那股不和諧地荒謬感,而這荒謬正是卡繆所刻劃出的人類存在狀態,而他所描寫的是該人對於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不明存在的意義,這或許跟太宰治對自身描述《人間失格》對於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最終投河而死有些相似。而《易》作者輾轉在各地之間徘徊,似乎總是不安著,因為自己也對於任何一地都沒有歸屬感,可能是在波蘭時工作卻因為東方的面孔被要求穿上符合東方印象的旗袍,但偏偏自己卻又不來自中國,甚至是想要融入當地文化,但卻因著不一而足的理由必須因循著這樣的期待。這或許會讓她直接地面臨了老套的哲學問題:我是誰?我來自哪裡?我將去哪裡?
而歸屬感的匱缺將會肇致我們的不安,例如Hoffer與Fromm都在著作中描寫狂熱份子、納粹支持者對於安全感的追尋而皈依在群眾之中。但或許是待在波蘭的緣故被當地的文化感染,波蘭人對於「未來」的認知是「還沒有來」,所以可以不用管,這看起來消極的態度卻是隨遇而安的處之泰然。而作者在序中已經說明了他對於「之間」的著重,所以不再需要歸屬於特定的、靜態的、固體的「地方」,而我們可能都存在於、歸屬於兩個(或以上)地方之間,畢竟動態的、流動的川流不息,不才是我們存在的狀態嗎?那這就是我們是誰,也是我們所來自,也將是我們將所去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