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美!不是我要說你,放暑假你又不認認真真找份實習工作,整天賴在沙發上滑手機。都升大四了,我問你,你畢業後有何打算?」又來了又來了,每年暑假必備的精彩環節 - 老媽的閃電式嘮叨。我隨意敷衍了她一句「我有在找!」暗暗想到,只是念哲學的我能做些什麼呢?Ugh,不想了,先去廚房弄杯冰美式提提神好了。
「你不要敷衍我,去年暑假你就已經這麼說了。結果呢?跟人家談戀愛耗了整個夏天!分手時還鬧自閉,關在房裡兩個禮拜不吃不喝,看王家衛的電影。你以為自己是張曼玉嗎?你有人家那個身材就不會被甩啦!你說好不好笑啊哈哈哈」她死咬著我不放,勾起我的傷心事,還人身攻擊。我從沒幻想過自己是張曼玉,此刻我反而像被《旺角卡門》裡的烏蠅附身了一樣,想像自己將手中的冰美式迎頭潑向我媽,然後瀟灑地喊一句「食屎啦你」。但由於道德限制,我只能想像。不過光想一下就忍不住竊笑。
竊笑還竊笑,我感覺到在我心底裡那道怒氣正緩緩地湧上頭,那股熱力開始充斥住我的腦袋。從小我就這樣,怒氣上頭了我就得罵回去,不然會很不爽。「那你呢?你老公,欸不是,你前夫去年中秋節爽我們約,你還不是窩在廚房裡一邊聽王菲的歌一邊喝酒!我還一片好心臨時爽我朋友約,趕回家陪你。太太,酒入愁腸愁更愁啊!想開一點,別傷肝啊,你可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啊!」我最喜歡話裡帶刺地揶揄別人,既不失態之餘又能輕輕地令對方咬牙切齒,嘻。
我媽淡然地把弄著圍在她手腕的鑽石手鍊,認識那麼多年就不用在我面前裝冷靜了,即便我閉上雙眼都能感受到她的氣急敗壞。
語塞的她肯定是在盤算著該回我什麼。不過老實說,我媽年紀雖然接近更年期了,但還是堅持每天晨跑的她面色紅潤,對自己要求嚴謹的她很認真地生活。加上天公庇佑,身段不僅苗條還前凸後翹。雖然個子小但標緻的五官的確令她加分不少,怪不得將近半百還一直有男同事追求。相反地,我的身材比我的生活還平坦,個子不高就算了,還遺傳到了爸爸的扁鼻子、內雙眼皮和雙下巴。
足足過了三十秒,家裏萬籟俱寂得連螞蟻走過的聲音都聽得到(雖然有潔癖的媽媽是不會允許螞蟻出現在家裡的)。沾沾自喜的我認為我贏了,打算轉身回我的房間。但我突然有種渾身不對勁的感覺,沾沾自喜漸漸變成了不安。
不知道她發了什麼神經,比我先一步衝進去我的房間,步伐比我狂喝咖啡後的心律還快。「枉老娘不婚不嫁一個人供書教學,好心提醒你去找工作在這邊跟我講些有的沒的,不愁吃穿,天天活得像個公主一樣!取你名字叫明美希望你成熟懂事,結果長得不美還不努力,天天耍廢想啃老?想得美!」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把她送我的名牌手袋丟出窗外。我看烏蠅哥是附了她身不是我吧。我被嚇得合不上嘴,此等場面,比《春光乍洩》裡的伊瓜蘇瀑布還震撼。
我深知此刻我應該哄哄她,好來好去,免得在樓下經過的鄰居被手袋砸死。但暴躁的性子或許是遺傳的,不滅火還煽風的我還頂嘴:「少廢話了!我不努力?在我們哲學系我可是名列前茅的學生,通宵達旦的寫論文,你說我沒努力?難道像你那樣靠父權紅利勾引男同事混吃混喝才算努力嗎?我呸!」奶奶曾偷偷跟我說,面容姣好的媽媽常常收到公司男同事的邀約,即使她已婚了,他們還窮追猛打,而爸爸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才選擇跟媽媽離婚的。
淡粉紅的窗簾被風輕輕一吹,微暖的陽光灑在媽媽細小的身軀上。媽媽聽到我的話,停手了,坐在床邊低泣。夏天的清風很像媽媽,暴戾又柔弱。有時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是啞巴,再不然像西西的《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裡的女主般,講話支支吾吾也好。死心眼兒如我,只會伶牙俐齒地傷人傷己。
撇下傷人的話我便拂袖而去。大佬,我得下樓把我那幾個手袋撿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