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9 - 說不定我跟他都會付出一些代價,妳就當作做善事吧
從Angus那裡聽來的建議,我有意識地消除筆電內的密碼記憶、cookies。不過這一切對於最新的監看影片來說只是無意義的舉動。A男這次額外地沈著,沒有帶更多的人來。他只是單純地坐在我的椅子上休息。
並且盯著螢幕,像是穿透螢幕一般地看著我。
這種情形是正常的嗎?顯然是知道我正用著沒有遮檔的筆電鏡頭對著他,對吧?
我關上螢幕,再次深呼吸。
我還有時間嗎?
看著黃民任務的時間成為了我的習慣。
就像是時間到了會自動滑IG的習慣。
時間倒數131小時,早晨的儀式從半熟荷包蛋與吐司開始。
我用藍芽音響播放了昨日Angus推薦的歌曲,
白鷺鷥的歌詞伴著主唱的口氣緩緩地流洩在三坪大的空間裡頭。
『在這個繁華的都市 大家的心內只有想到錢』
『不管是傷天害理抑是無情無義 若是可賺錢他們就最歡喜』
真是諷刺啊。不是嗎?
我咬下一口吐司夾蛋,開始社會觀察家的一日生活。
自從有了抽煙資訊集中站的輔助,要獲得蝕刻部門部經理Water的資料就不是太難。他原本在另外一個夕陽產業擔任管理職,後來台灣近年該倒的公司都倒了,他只能順應潮流離去。經過一般的面試之後,空降蝕刻部門部經理。形式風格呢?超專業不沾鍋,不沾等級幾乎是點滿。對外會議絕對會用「They、them」來稱呼自己的工程師,對內會議則會用「We」來要大家不要分太清楚。就像某一個「時間管理大師」總是說中國人不要分那麼細。而質問工程師的口氣就是那萬年三招。
『我們要怎麼做,你打算要怎麼做?』
『我覺得你還沒釐清清楚,你再想一下。』
『如果只是這樣分析的話,你工程師的價值在哪裡?』
這三招就是電工程師三神器,基本上可以隨意混搭、無限combo、任意組合,就可以恣意地做個任性的主管。有這三招就可以在任何會議提出你那超乎常人的洞見能力。想到這裡你可能不免唏噓生錯年代,現在你所處的工程師年代,即便是土博、洋博進台灣最強T公司,也是會被主管用這三神器伺候。
哦,不對,T公司可能不用這麼含蓄的三神器,T公司的三神器應該都屬於國罵之領域。
你問我為什麼才來公司幾天就瞭解Manager這麼多嗎?
完全就是靠著那個天才Wells峰哥啊。
基本上只要作為一個甜嘴的部下,跟著峰哥一起嘴學長、然後虧學姊。
大概抽兩根煙,Wells腦袋與肚子裡裝載著十年來這個公司所有的陳舊經驗與知識都會翻箱倒櫃地翻出來。
基本上不需要太多功夫,就是兩根煙的距離就可以做到。
時間總是如此,其相對論總是產生在你需要它的時候,
當你不需要它時,它慢得宛如永恆;但當你需要它時,它像難以捕捉的流星群。
Water平常在公司裝忙,懶得回家跟老婆與小孩一起。這個也是從Wells口中聽來的,其實多數主管或者工程師只要有了家庭之後,會走向兩個極端。真的顧家的人就是會回家跟小朋友吃飯。但也有完全超晚回家的人大有人在,因為回家就要做家事、幫忙照顧小孩、聽老婆抱怨人生。因此這些裝忙仔寧願龜在辦公室裝忙,寧願在公司虧新妹,也不要回家盡盡應該盡的義務。
你會想跟這種人吵架嗎?No,身為這種男人,可能是父權社會養出來的老世代遺毒,基本上腦子裡大概裝著:「幹,我工作那麼辛苦耶。我回家也是要休息一下啊。帶小孩應該很輕鬆吧?你看看我,整天超忙的。」實際上有50%以上時間都泡在手機上面跟團購訂下午茶,剩下就是虧妹。比較激進的就會是像Derek那樣,成為時間管理大師。
關於涉及營業秘密相關事項,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支援公司設備的各個供應商(Vendor),根據過去工作經驗以及過去同事聽來的都會傳說,通常有辦法與多家廠商拿回扣的,只有輪班星人的最底層「設備工程師」才有辦法做到。雖然平常被製造部小姐、製程工程師、品質工程師、製程整合工程師欺壓,但是也是可以與供應商互利共生的角色。有點像是階級制度下的反撲吧,或許真的有低調的設備仔靠回扣已經去牽瑪莎拉蒂了。
由於我在M公司還是一個超級新鮮人,看似已經打滾很久,實際上還沒超過兩個禮拜。因此只能靠專業的蝕刻部門同仁幫忙。不過畢竟我熟識的同仁也不多,Wells八卦仔,跟他聊天最好只聽不說;Debby的話,我怕被Peter探詢到我接下來要執行的計畫。
唯一一個選項大概就是那個女人吧,
上次合作過就深知這角色可能藏著許多值得挖掘的資訊。
也因為這與我的關鍵合作伙伴有重大的情感連結關係,
我也不好意思先直接私約。
然後就變成眼前這種局面了。
Grace優雅地咬下路易莎的蛋堡一口。
Angus在旁像個癡狂的癡漢看著她。
為了安全,我們約了一個算是角落的會議室。
行前我有再次確認會議室內的資訊安全檢查,另外已經有打開沒有意義騙人的投影片資料。
讓萬一記錯會議室闖進的路人不會起疑。
「欸欸欸,注意一下態度。」我用氣音小聲地說。
「我態度很好啊。」Angus吞了吞口水。
「你這痴漢的表情難道不用收斂一下嗎?」
「會啦。我哪次不收斂,我已經很收斂了。」
我轉頭對Grace微笑:「我其實是要來問蝕刻部門接觸的相關供應商。」
「ok啊。不過為什麼會想問這個?」
「業務需求囉。」
實際上在上次事件的過程中,我的確有跟Grace討論到我的身份可能跟她想的不一樣,
不過也是很合理的,能夠給她30萬現金的人,說什麼也不是一個尋常人。
「我們最近真的盯得很緊。最近要傳一些資訊給Vendor幫忙研究資料,但被上層卡東卡西。」
「怎麼說?」
「最近大概有三、四筆有關IP protection相關疑慮的case,因此之後我們要傳送資料都需要至少拿到M2的同意才可以。」
「聽起來好像有八卦。」
「所以你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看妳能夠透露妳相關的經驗與資訊到什麼程度囉。」
「老實說,我們跟Vendor之間的氣氛與關係跟T廠不太一樣。應該說生態圈不太一樣,我們對Vendor都是滿客氣的,因此也是滿多人都混在一起,氣氛不錯。因此你要是想從中間獲取資訊,應該相當不容易。」
「你意思說我稍微探訪一下可能就會被識破了?」
「機率非常高。」
「好吧,所以你手邊沒有什麼可能值得一提的事情?」
「有個人倒是很適合問他,畢竟已經正在跑離職流程。」
「咦?」
「上個禮拜有個報廢事件,導致我們有個同事受到牽連。其實原本應該處分頂多就是影響考績而已,再加上你知道Derek的事情……」
我點頭,殷切地說:「所以?」
「但那個人可能真的很不爽吧,這週就點出離職單了。他應該還有一兩週的交接期,我覺得你可以私底下找他。因為他是我們課跟Vendor走最近的人。其實也有一說,他有可能會去『L供應商』。」
我吞了吞口水,試著平穩地讓自己的表情不要有任何瑕疵。
實在是世界太小了,那不起眼的苦主Vincent邱子祺竟然會是我下一個要抓的浮木。
「是誰呢?」我仍然裝傻地問。
「他叫邱子祺,Vincent。如果你想問一些什麼內幕,我相信他會有一些故事可以分享。」
「他有什麼喜好嗎?或者說有什麼地雷嗎?」
我假裝拿起紙筆,像是想要記錄些什麼,其實只是在觀察Grace的表情。
似乎沒有問題。
不。這女子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對嗎?
「現在這個節骨眼可能很難問出些什麼。」
她用很堅定又平淡的口吻說完這句話,但眼神似乎在勾著我。
的確,我可以理解Derek為什麼如此著迷Grace。
肯定是因為眼神的關係吧。那若有似無的空靈感反而增添神秘。
我笑笑,表示我有聽懂他說的。
「你是真的想知道些什麼吧?」她微笑地喝了一口冰奶茶。
「妳要幫我?」聽起來她是要我說出這句話。
「他跟我的確可以聊上一聊。由我出發的話,應該不會引起他的猜忌。」
這樣的說詞,聽起來好似正向幫助他人,但實際上就是敲竹槓大賽開始了。
我身旁這個充滿賀爾蒙激素的臭異男有在思考這件事嗎?
不,沒有。Angus仍然在自己愛的泡泡當中。
「好啊。這樣再好也不過了。」我回應。
「我要做些什麼呢?」
「妳能怎麼幫我呢?我們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好嗎?為了不浪費彼此時間。」
「如果只是一次性訪談就可以完成的話就談一口價錢吧。」
這樣的女子真的沒有在外面兼差嗎?我開始覺得上次在情急之下開30萬價錢要她不要有任何動作真的是太過便宜她了。實際上我並非真正專業的協商專家,只能且戰且走。另外一個問題會是我們可以信任她到什麼程度?我還不想翻底牌,那張底牌就是實際上我還是有私留下Grace與Derek的友善運動影片。因此Angus現在這時間點坐在這裡真的是太礙眼了。
「我想先瞭解你跟Vincent可以聊上一聊到底是到什麼程度?」
「可以深聊的程度。」Grace的表情就像是道盡了一切可能性。
我感覺到Angus那近乎不會打破的愛情泡泡悄悄地被刺破了,
他似乎想從喉頭發出什麼聲音,但是因為錯愕,一切就像是停止下來的遊樂園設施一樣。
他的表情懸掛在空中,詭異地難以形容。
「我會需要妳全程佩戴收音設備,這樣你也可以嗎?」我繼續問。
「這的確會影響價錢。」Grace說這句話時幾乎連換氣都不需要。
「Angus,我們要怎麼知道對方沒有錄下不是我們要的資訊?或者如何監督中間的瑕疵性呢?」我拿著白板筆裝模作樣,實際上只是想嚇嚇Grace。
「市面上有相當多微型的竊聽裝置。幾乎無死角,可以穿戴在貼身衣物中。並且可以用手機App在遠端進行監聽,本身裝置內部挾帶類似像Sim卡裝置,依靠手機網路功能進行回傳資訊。唯一缺點用電波干擾器進行干擾會導致傳訊中斷。不過即便如此設備會持續錄音,進行裝置回收的話還是可以擁有資料。」Angus因為了Grace那幾句話從一個完全癡漢恢復了理智,用了近乎冷靜又專業的口吻下意識地回覆我。
「ok,不好意思喔。Grace,所以你們深聊的過程中會有可能解開貼身衣物嗎?」
我可以看出Grace的表情顯得開始有些不爽。雖然我是有求於人的人,但是協商過程必須從對等的起跑線開始。我所不知道的Grace可能是沙場老將,她何以能成為「M公司 十七」唯一沒有被Derek全壘打的人肯定有她的原因。而Grace所不知道的我,或許有時激進的手段會超乎她的想像。我們必須要彼此碰撞彼此的下限,試著從中找出一條雙方都可以認可的道路。
「Case by case。不知道你們需求的點在哪裡的話,我沒辦法給你答案。」Grace不悅地回答。
等於是不排除的意思。我可以看見Angus的玻璃心大概已經碎了一地而且碎片還可以彈在我臉上。
Motherfucker,這邱子祺真的是吃人夠夠的傢伙,我非常好奇這兩人之間的關係。
「我這裡要求很簡單,這項合作要求絕對的保密機制。妳有什麼可以擔保的?」
「你們又有什麼可以拿來擔保的呢?」Grace的眼神毫不退讓,之前或許真的是太幸運擁有可以直接將軍Grace的影片,因此當時不認為她有這麼強勢。
由於Angus已經從發春的世界中回神了,心思敏銳的他肯定可以嗅出了任何疑點。再強行堅持下去已經是不可能的,實際上我跟Grace在Derek驚喜包的協議,Angus可以說是完全在狀況外。Grace看見Angus在場,因此將話題直接往雙方的底限來打。
再這樣下去,我的確會陷入無法轉圜的巨大陷阱之中。
「Angus,幫我一件事。」
「蛤?」
「幫我買一杯中冰美。」由於事出突然,我只能裝得事態嚴重的表情。但實際上Grace接下來可能會說出的話可能會對我跟Angus的友情與關係產生分歧點。
「現在?」他當然聽到興頭上,應該也不想出去吧。我點頭,希望他幫我。
「幹勒,你認真?」
「對,順便買一杯請Grace吧。」我回應。
「咦,她不是有買早餐了?」
「欸……接下來我得要問出一些重要的資訊。能買什麼東西來都好,你應該清楚Grace喜歡吃什麼吧?」我用氣音說。
「我當然知道啊。不是啊,這裡根本買不到啊。她最喜歡吃檸檬塔了。」
「管她的,趕快幫我買一下,什麼東西都好。你不是Grace專家嗎?」
「我是真的可以買到一些好東西,媽的,可是這樣回來至少一小時後了。」
這樣當然最好。這傢伙平常聰明得要死,只要扯到Grace的事,他瞬間會智商至少降到60左右。
「靠你了,我會撐住。我可以先跟她周旋別的話題。」我小聲地看著Angus。
「好啦,她在看我們了啦!」Angus繼續用他那皓呆表情望著Grace。
我繼續用氣音唬爛他:「當然。你別擔心,他跟那什麼啥洨Vincent哥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剛剛根本就是要虛張聲勢的。」
「真的嗎?幹,我就知道。那傢伙根本就身高半殘啊,哪裡配得上Grace啊。」
「是啊是啊,你還不趕快行動……再拖下去她就要走人了,我先拖住她。」
「嗨,小歡。我先去買你們買些喝的,妳想吃什麼嗎?」Angus的落落大方就跟機器人一樣不自然。
「咦,你不留下一起討論嗎?」Grace蹙眉。
「不。Jesper會跟妳討論清楚我們要做什麼。我們絕對都是很友善的,絕對不會傷害妳。」Angus邊說邊退場,用著機器人的尷尬口吻試著打圓場。我立刻對他使眼色,然後將會議室門關好。
接著我就聽到Grace的笑聲。
我回頭看著她,她惡作劇的笑容堆滿酒窩。
「妳是故意的?」
「Angus一直都是這樣。我快被他笑死。」
「妳上次應該有答應我不討論『那個協議』吧。What the fuck剛剛是怎麼回事?」我特別用兩隻手比出雙引號的動作。
「欸。今天是你有求於我耶。」
「所以那個Vincent認真有跟妳這麼熟?」
「沒有那麼誇張啦。但我就是想要鬧Angus跟你。只不過Vincent本身所遇到的那個報廢事件詭異得讓人像是鬼故事一樣。在我跟你接觸之後,就覺得應該是你這傢伙做的。」Grace的確是相當危險的傢伙,這是怎樣的猜測跟邏輯?或許她一不小心真的就會把我毀掉了。
「我就說白話了。我手邊還有留有備份。」我在輕鬆的氣氛之中說出事實。
Grace的表情自然馬上有所變化。
「上次不是都刪掉了嗎?」
「對啊。萬一我沒留個備份,妳是不是要敲我竹槓?」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唬我的?」
「來來來。」
我把手機拿出來,打開自己的雲端硬碟,把檔案打開。
將手機遞給Grace。
她播放一秒之後就立刻關掉,然後把手機用力地往我這滑過來。
「你很賤耶!」
「是真的吧。我沒騙妳吧。」
「你到底想怎樣,Derek也已經離職了,你想把影片丟去哪裡?」
「不怎麼樣啊。這是我的自由吧?譬如說發給你男朋友也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你是不打算真的刪掉?」
「是啊,不過我對妳的私人生活沒有興趣。我可不會無聊做出什麼脅迫妳的事情。就讓我們就互相合作吧,你有錢賺,我也能查到我要的資料。」
「這還不算是脅迫,你到底要幹嘛啦?」Grace不耐地咬著培根蛋堡。
「我需要知道整個蝕刻部門誰在負責販賣供應商之間的機密。」
「你的消息來源從哪來的?」她詭異地笑了笑。
「我的線人告訴我的。」當然不是囉,總不能說是黃民吧。
「關鍵不是誰吧?而是你想要問的是誰吧?」
「蛤?」
我大概過了一秒才意會過來意思。
意思是大家都在賣資料?
「公司系統只防檯面上的。從公司的電腦share資料,當然可以查出背後的IP位置。但若用多個通訊軟體,公司可沒權限查出來。譬如說我可以用Teams軟體把我要丟給供應商的資料丟給只有自己或者某個假多人的聊天室,然後我在用我的手機從手機端的Teams軟體用手機截圖,然後再用別的通訊軟體看是LINE、Whats App、Telegram、Signal,看你習慣哪一個,再把截圖完跟照片沒有兩樣的圖片傳出去。M公司並沒有要求大家灌手機監控軟體,所以這一塊根本就是隨便我們截圖。」
「那你剛剛說的幾個IP相關事件呢?」
「那都是有新人太蠢,直接在E-mail裡轉寄不該轉寄的資料而已。其實實際上內容根本沒有多少價值。」
「聽起來我很容易查到證據?不只一個人在進行不法的資訊傳遞?」
「Vincent哥基本上就是這一類專家。他由於職務上的安排,在蝕刻部門三個課都待過。M1老闆們都覺得這傢伙就是一個懶惰的傢伙,他被當個『人球』到處被丟來丟去。但你覺得誰有辦法決定他要去哪一課?」
「你意思這是M2屬意的?」似乎黃民掌握的消息也並非空穴來風,實際上資訊的難度可能並不難,但是要找出白紙黑字的鐵證就很難了。關鍵還要把這樣的證物可以直接呈到HR面前才可以。
「不只如此,他實際上都接觸與供應商相關的專案。譬如說供應商一定會推自家新機臺、新技術,這些新東西可能在我們產品上並非是『Baseline』,他很擅長去談這一類的評估。」Grace所說的Baseline其實指的是每一道製程工法都會有一個最基礎版本,為了良率的改善、成本、生產時間,任何變更都必需要經過『評估』。評估的流程相當繁瑣,要經過許多驗證關卡,到最後才能成為產品的Baseline,也就是成為基礎的意思。這類似國家如果要立定新法,朝野在立法院要通過一定流程的討論與立法程序。最後這程序在反覆辯論與辨疑之下達成共識之後,才能成為新法。
蝕刻部門在我所待的部門裡面用不同相對應的供應商去分課別,分別為L供應商、A供應商、T供應商。
所以這個看起來考績很差的邱子祺其實是影帝?
穿梭在各個課別當中,並且從中拿取好處。
實際上供應商(Vendor)要賣給使用者設備時,一定要滿足使用者規格。
但是多數技術對於使用者而言真的有需要使用嗎?
你可以把賣機台想成是賣一部保時捷的跑車。
從裡到外,所有東西都可以選配,可能從腳踏墊到儀表版樣式都可以選擇,
你當然可以全配,只不過那價位可能不便宜。
站在賣車的一方,你會怎麼賣車?
也許保時捷客戶不需要多言,因為購買者可能早就鎖定自己要買怎樣的車。
但若你是業務呢?肯定會在任何可以使用的配件上美言幾句。
『沒有也沒關係,但有了這個以後對行車路感有很大幫助。』
『沒有也沒關係,但有了這個以後對安全性有相當大的幫助。』
賣機台也是。滿多功能其實是使用者不需要的。
但使用者真的會知道嗎?你可能覺得T晶圓廠、M晶圓廠應該有許多專家吧?
這種知識難道不知道嗎?
不。其實就是因為知道,才會變成政治角力。
在量產之前的一兩年,機台競賽就會開始賽跑。
客戶端著自己的需求在各個供應商面前喊聲。
『來喔來喔,我這個世代蝕刻站點需要93個站點。』
『我可能有40個站點都給L供應商喔,你A供應商想不想進來試試看?』
不管是哪一家廠商,都會與使用者進行『抬轎』的遊戲。
可能找人進來競爭只是為了削價。
『欸欸,人家A廠商那個舊機型好像也做得很不錯喔。我看他們DEMO出來的Profile美如畫耶。你們L供應商很厲害我知道啦,可是真的有太貴了。人家用這個錢的機臺就做得出來了。』
接著談一談就會變成一場政治角力戰,使用者兜售製程站點,
看各家供應商誰拿到幾個站點,再換算成到底可以賣多少機臺、什麼種類的機臺。
還要對拼價格,可能包套幾個站點、進幾種機型、再搭配簽多少服務性合約。
那誰到底能左右這個角力呢?
只有使用者自己而已。
在其上位的使用者當然有其他的玩法,
在其下位的使用者也有自己的玩法。
上位者可能直接可以強行決定哪一個新世代能不能天方夜譚用什麼新機型作為DEMO。
我在今早的抽煙的聚會中,有特別問幾個老手。
曾經發生過一個真實的荒唐故事,當時有一個關鍵站點同樣都是A供應商,但有兩個機型要做選擇。
美國老大哥選了一個超級新的機臺,開始吹這東西有多猛,肯定能符合新世代製程需求。
當時可能所有驗證以及DEMO都沒跑完,就跟A供應商簽下了合約。
然後日本的RD研發工程師拿回去開始設計發現這新型機臺因為機臺設計的關係,有著巨大的天生缺陷。用舊機型的良率甚至比新機型高10%,然後整個新世代推進的時間軸被整整拖慢半年。日本人幹得要死,但身為RD方只能回家關起門來蹲著把設計做好,才能交給台灣人進行量產。
那個美國哥有沒有收A供應商的回扣?這世界上除了他應該沒人知道答案。大家只知道這傢伙在各個跨國會議上獨排眾議,成為新型機臺的宣揚者。
那至於下位者的遊戲呢?遊戲可多了。一間供應商所需要的所有零件難道都是此供應商獨立打造的嗎?不,它會是有產業鏈的。細分部件可能多到不行,供應商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問客戶,某些部件你們想不想談「Second source」?就類似口罩工廠的原料如果拿台灣產地的太貴,可能會問問使用者說:「欸,我有一批跟台灣產地原料差不多好的原料,你們要不要評估看看?我絕對不會說這東西來自於中國。」接著的故事你就可以自由發揮了,誰會知道是好是壞?second source的成本可能可以讓使用者、供應商、供應商的供應商一同分潤回扣。
因此,這就像是巨大的回扣大市場。只差在誰被起底出來而已。
而現在,我必須要抓出其中一根針就好。
可能在這裡有一萬根針,
我只要抓出一根與Water有關的針就好。
「妳有辦法拿到證據嗎?可以端給HR的證據?」沒想到真的防資安破口比想像中得還大。
「你認真想要嗎?」
我點頭,Grace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細節的確應該要拿到Vincent或者相關人的手機才有辦法知道。他們肯定在公司的電腦裡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甚至也有一套說詞。至於你要拿到Vincent的手機的話……」
由於現在都是「刷臉時代」,一般人肯定會設定密碼的。
除了直接拿邱子祺手機起來操作以外,其餘手法可能要問Angus才有辦法知曉。
可能只能使用免費WIFI大法了。
「他的手機真的會有資料嗎?」
「八九不離十吧。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一些證據,但這我可不保證喔。只不過他這傢伙是個手機重度使用者喔,我不覺得你有機會偷拿到他手機。難不成你要來硬的?」
不。武力介入的後遺症相當麻煩,現在這個時間點根本不清楚邱子祺背後到底是誰撐腰。
若我跟Angus要全身而退為前提的話,最好還是用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
「武力介入不是我們的風格。」
「他的確有一種情況不會管手機在哪裡。」Grace回應。
「咦?你有辦法。」
「我說過了。我跟Vincent可以聊上一聊。」
「該不會……」我吞了吞口水。
「先說好喔。雖然我真的有在賺一些外快,但是我不想接觸我客戶以外的人士,這樣很麻煩。」
「所以?」
「你們得要幫我,我不管什麼方法都好。我最多頂多就是只能做到這裡。」Grace用右手跟嘴巴比了一個相當誘惑的動作。這女人真的也是不簡單,不過要是Angus跟我一同要幫忙的話,他肯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妳真的可以?」
「當然不是白白做啊。60萬。」Grace直接開價兩倍,就算她有接客,應該也不是這個價碼吧。
顯然Grace的確不知道更多關於秋錢的問題,加上她似乎也好像懶得探究我可能是誰。
但是基於殺價的立場,我還是要裝得有些困擾。
「40萬。」我回應。
「沒發生關係,50萬。若我需要犧牲的情況,要80萬。極限就是做到我剛剛說的。」
「沒發生關係,45萬;發生關係,70萬。」
「你就是要殺價就對了?」
「妳接客也沒那麼貴吧?」
「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可以去查查,但我沒時間。」
「50/80,你不要的話就找別人。我不信你找得到類似的人。」
「你說又會半導體知識又要在接客的人?」我只是單純想小幅度地激怒Grace,試著確認她所認知的資訊。
「我知道我們公司有很多奇怪的人在溜達。」Grace很有自信地說:「但我一點都不在意,我也不想去在意。但你也最好不要惹我,懂嗎?」
「妳的恩客跟你說的嗎?」
「一句話,到底要不要?」
「要。當然要,哪次不要的。」我笑著回應她,她意外地皺著眉頭。
她原本想要算了吧?看來我的演技還是妥妥的。
「你馬上可以約Vincent嗎?Angus回來之後,我會跟他詳談該怎麼裝設錄音設備。」
「欸,你們真的要用錄音設備?」
「我不能轉述資訊?」
「我們可不只要有資訊,甚至要截下關鍵證據,甚至錄影都是必須的。妳認為呢?妳有辦法做到?」
「這聽起來很噁心耶。」
「不只噁心喔,我還會在妳耳邊一直說話,一直要求妳切換話題或者是做別的動作。」
「這樣我要加碼。」
「反悔了?」
「要是用監聽設備,70/100。」
「ok。」
「咦?」Grace驚訝地看著我。
「只有一次加碼機會喔。沒機會囉。」
本來她的價位就在我認為的範圍之內,剩下都是多的。
但我的演技讓他相信我是個十足的討價還價對象。
「欸,我要──」
「不管妳,就是這個價錢了,ok?你現在能約Vincent嗎?」
「好吧,假設真的約到他了,你們要怎麼拿到手機?這也太難了吧?」
「這個我們當然會想方法,只是這可不是我說得算。Angus回來後我們繼續討論吧。」
「我要先拿到訂金,光是約他出來的話。」
「多少?」
「50萬。」
「可以。」
「這麼阿沙力?」
「我也有一個額外要求。」
「什麼?」
「可以的話,可以幫我繼續騙Angus嗎?」
「咦?」Grace沒想到會是這個請求。
「這傢伙談到妳智商就會降到一個學齡前的狀態。我是不太清楚你們的故事啦,不過他只是一個善良的宅男。那傢伙可是會使出渾身解數不讓妳受到一些傷害,這一點我很確定。所以,無論是哪一種真相對他而言,我都認為是太過殘酷的。」
「我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是這麼好心的人?這代表我得要一輩子這樣子?順從這傢伙?」
「難說喔。說不定我跟他都會付出一些代價。妳就當作做善事吧?」
語畢,她似乎能聽懂我語言之中的弦外之音。
我跟Angus能夠全身而退嗎?
那應該是最佳狀況才有可能會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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