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居族」,源自日文引きこもり,中文翻譯得很傳神,指一種從社會退縮到家裡的極端生活型態,是有著持續性社交退縮問題的族群,又稱蟄居族、家裡蹲。
「尼特族」,音譯自英文的NEET,從字面上看不出個所以然,全稱為Not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指不就業、不就學、不進修或不參加就業輔導的年輕人,又稱啃老族。
第一次接觸到這兩個名詞是在大學,不過是遙遠又事不關己的名詞。這樣的問題在日本似乎沒有減緩改善反而有日趨嚴峻的傾向,連台灣也屢見不鮮,發生在你我身邊都不奇怪。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從中得到些什麼、了解些什麼,看了幾行簡介跟這個影片就下單了。原本以為是小說,打開後發現是散文,再讀下去,是家庭隱密一面赤裸的展現,更是作者的自我剖析、與家人的對話。
一直叫他弟弟,我覺得很怪,聽起來好小,但他一點都不小,他已經三十七歲了。所以我用「滌」來代稱這個弟弟,我都叫他「ㄉㄧˊ」,不是弟弟的意思,只是一個發音。還有因為他怕髒,他覺得這個世界很髒。
為什麼我一邊說「不正常並非不正確」,但同時又希望他是個正常的人呢?
如果滌因為這種事情死了,那麼就算這次不死,那他以後遇到別的事情還是會死。他有可能一輩子這樣退退退嗎?他要退到哪裡去?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從那之後他就真的一直在退,不僅預官退訓,接著他以膝蓋開刀為由,終於換得退役。他退回家裡,再退到房間。
無論是談滌還是談她自己,都雷同到讓我懷疑這是平行時空裡另一個我所寫下的東西......。因為不但面對的家庭處境太像,就連個性相似度都高達80%(有話藏心裡什麼都不講、遇事逃避、鑽牛角尖、對於無法控制的事情感到緊張焦慮、腦袋轉不停、不斷想也不斷質疑),整本書大概七成的內容都畫滿了線,看到那句「我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溺水,只要可以抓到一片浮板,只要跟我說那個有用,有用就好」,共鳴感高漲到從眼眶滿溢出來......。
每次我看到那樣的社會新聞都會緊張。緊張什麼?緊張滌變成那樣的人?一個我跟自己說滌不可能變成那樣的人,另一個我跟自己說,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怪物。
「在房間裡是他自己的選擇。」「不要變成怪物就好了。」「不要去傷害別人就好了。」我這樣想著,然後一天度過一天,一年度過一年。「不要發生事情就好了,這個世界有各式各樣的存在。」
但我更在意的似乎是,我擔心我沒有注意到他在房間裡發出的訊號。我擔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發出訊號。
閱讀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她能夠把這些寫下來?雖然從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得到她對於寫下這些事情、與家人互動溝通之間的「辛苦」與「掙扎」,卻仍有幾分冷靜的抽離感,像是在講述一件別人的事。為什麼她辦得到,而我辦不到?有些事如今回想起來仍會發抖,光是敲打幾行字都能被以為退去卻又排山倒海湧來的情緒再次淹沒,內心翻湧胸悶喉堵難受好幾天,為什麼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我仍無法「說出來」(無論是口述還是文字敘述)?
讀到文章中段,我終於感到釋然(?):不是因為我太軟弱,而是因為我們手上拿的難念的經終究不同。即便我們面對的「難題(痛苦)」相似,仍有著程度上的差異(當然痛苦這種事情不是用來比較的,也絕對比較不來,我只是單純想了解自己的心理狀況)。
廖瞇並未與家人同住於一個屋簷下,拉開了距離,滌的狀況不至惡劣,所以才得以進行對話;因為沒有同住,所以「不知道、忘記」的事情多,也有個他處可躲回去暫時喘氣。而我,「知道太多又忘不了」,曾經的避風港成了滿目瘡痍的珍珠港,無處可躲......。
那些演變成失控的精神與肢體暴力乃至攸關生死,於我而言是一個「創傷」,即便已經過去了,強行去碰,輕描淡寫也覺得撕心裂肺,所以試了幾次還掀不開。廖瞇在後記<在掀開之後,在對話之後,在持續晨寫之後>裡寫道:「問題一直在某個地方,你不去敲它,不去掀它,它就一直是你不知道的樣子。」,但我心裡明白,有些事能掀,但需要時間,而有些事卻永遠也掀不得,直接蓋棺入土是最好的選擇。
閱畢後不禁會想,如果早幾年讀了這本書,對我的意義是否會有所不同?是否能有助於對話?是否能在更大傷害造成前做點什麼?我不曉得,再多提問似乎也沒有意義,畢竟這種假設在現實裡不成立。
廖瞇在文中不斷來來回回質疑書寫的意義,寫到不願意家事攤在陽光下的母親(那些對話好熟悉),也是完全可以預期的反應,畢竟剝開自己是一回事,扯進家人要顧慮的可就多了,這也是為什麼書寫家人會如此不易。雖說是「掀開」,但我隱約有種感覺:廖瞇掀得不算徹底,未觸及至最深處,如果我們的個性夠相似,那麼這種懷疑應該很合理,因為我是那種寫了10萬字但會思前想後最終刪掉2萬字的人(苦笑)。
很明顯的,書寫把她和家人帶到不同的路上。以讀者(我)的角度來看,這不是一本解答之書,如果想從中得到解決之策恐怕會失望,畢竟很多事就是沒有絕對的答案,而每個人的狀況又各有不同。說是散文,其實更像是紀錄式、對答式的日記文,沒有大道理、沒有生硬的理論,卻拉近了距離,被碎碎唸的文字擁抱而有「原來我不寂寞」的感覺。
我們想接近彼此,卻因為接近不了而感到受傷,感到不被理解。後來我才體會到:完全的理解並不存在,而我們卻在追求那不存在的東西。
共鳴感固然沒有療傷效果,但在作者淺白的私語、和家人之間的對話與同理過程中,我也跟著反芻著過往,重新思索「什麼是正常?什麼是正確?什麼是真正的好?家人之間的距離如何拿捏?什麼樣的溝通才有效?如何覺察自身與他人的狀態並與之共處?」這些曾經在腦中衝來撞去的問題,獲得了一些不同角度的觀點、啟發,反省了自己忽視的盲點,理出了一點頭緒,進而修正自己的想法與做法(姿態)。所以,於我而言無疑是有意義的一本書。
小說有結局,散文裡的生活仍在繼續,而現實裡原以為卡死的齒輪一點一滴又動了起來,我知道,我們都不寂寞,我們都還在練習。
_2020.09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