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社會安全網篩落的女子紀實-《最貧困女子:不敢開口求救的無緣地獄》

日本報導文學作家鈴木大介認為，一位女性只要失去家庭、地緣及制度三種緣分，若再碰到精神、發展及智能等這三種障礙，就會陷入最貧困的漩渦中無法脫身，不少一開始就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最貧困女子，接連失去三種緣分、更倒楣點的，還會碰上三種障礙，走投無路下只好靠最原始的本錢—肉體，換取溫飽及棲身之所，不幸的是，外貌、智力等先天條件不佳的女性，就連賣肉體都輸給那些年輕貌美、身材姣好的女性，毫無本錢競爭的她們，只能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在底層掙扎求生……，或許，打從一開始，這個社會就沒有給過她們向上爬的機會。

閱讀鈴木大介根據採訪所撰寫的《最貧困女子:不敢開口求救的無緣地獄》時，筆者對於日本這個福利、法制、人民素質等皆在水準之上的已開發國家，竟還有女性會掉出社會安全網外一事感到訝異外，也對書中一位又一位被社會遺棄的弱勢女性遭遇感到悲傷。日本許多社會問題或許就是台灣的前車之鑑，當我們對於書中的日本女性悲慘遭遇感到同情時，同時也要思考:台灣會不會也步入日本的後塵，出現許多「最貧困女子」了?

同樣是形容生活窘迫無以為繼，「貧困」與「貧窮」到底有何區別?

筆者認為，在這本書中，「困」就像是一個人分別被三種無緣及三種障礙束縛。「窮」，則是一個人弓著身子，蜷曲在洞穴中。蜷曲在洞穴中的人，至少還有機會走出洞穴，但被三種無緣及三種障礙束縛的話，幾乎注定終生在底層掙扎。鈴木大介並沒有草率地做出貧窮或是貧困女子的下場就是賣春或進入性產業的結論，而是循序漸進地將採訪結果及看法展現在讀者眼前，讓讀者自己去細細反芻。

要判斷一個人的財力，月薪或年薪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然而許多人往往忽略個體差異、稅金、物價及居住城市等諸多變因，在書中作者分別採訪一名貧困女子及貧充女子，並詳細記下兩人的生活狀況，縱然收入較低，由於貧充女子擁有家庭或地緣強而有力的支持，也可以用較低的收入維持生活，但對於失去三種緣分，又被三種障礙困住的貧困女子來說，低收入無疑是杯水車薪，還可能因此被貧充女子批判為不努力才淪落到這種局面。

在作者所採訪的貧困女子及最貧困女子中，幾乎都有被家暴、遭刻意忽視等兒童負面經驗（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ACE），根據嘉南療養院的李俊宏醫生之臉書貼文中提到，幼年的負面經歷，會導致腦容量降低、神經連結減少、出錯或與壓力系統的鏈接過度敏感化等腦神經發展問題，甚至影響基因表現，擁有兒童負面經驗的兒童成長後，童年所受的身心靈傷害則會衍生出各類身心靈疾病。

在童年陰影壟罩下，不健全的腦部發展使得思考迴路變得狹窄，在遇到稍微複雜的狀況時，乘載不了龐大資訊量的腦部因此短路，使她們接連做出錯誤選擇、落入惡性循環，或是在旁人不能理解的地方鑽牛角尖。貧困女子案例是在準備申請生活補助時，只需要證明兄長們不想也沒能力撫養當事人即可通過申請，當事人卻一直想向有撫養義務的兄長證明自己已經努力到最後一步，結局是欠債跑路；最貧困女子的案例是沒受過正規教育的當事人，除了孩子，一無所有的她，只能靠網路賣春維持朝不保夕的生活，因沒受過正常教育，使得她讀幾行字就暈頭轉向，遑論填寫文件向政府申請補助。儘管在外人看來她沒有資格當母親，卻還是不願跟孩子分開，不自量力地跟殘酷的命運抗爭。然而上天並沒有善待她，母子仨後來投靠居住在日本東北地區的SM綁縛師傅，遷居後一年，三人所居住的T市於311東日本大震災中被海嘯吞噬。

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有許多少女在家中及學校皆無容身之處，逐漸步入最貧困少女的火坑。被家暴或霸凌的她們往往會逃家輟學，對於出逃少女，相關人員或是警方的作法往往都是交由施暴家長帶回，或是送到收容機構，能從根本脫離地獄的僅是滄海一粟。對於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的相關人員或警方，有了習得無助感的少女們就會奔向由性產業所架起、可規避法律查緝的另類安全網。

縱有逃家少女靠著跟男友一起同居、被包養、經營應召站、或是成年後進入色情產業等途徑成功脫貧，但筆者認為即使暫時脫離貧困，但方法都不是長久穩定之良策，只要稍微疏忽，可能又會墜回貧困深淵，看似恢復自由之身，實際上還是被貧困枷鎖牢牢銬住。

無出眾外貌的女性，在靠姿色等外在條件賺錢的性產業就相對吃虧，只能徘徊在性產業最底層，在賣春這最後一條保命繩斷裂後，只得終生在貧困地獄中載浮載沉直至滅頂。作者也寫出，天生就有三種障礙，被監護人拋棄、從庇護所溜出去的智能障礙少女，容易被有心人士拐騙至A片片廠，拍攝三大NG(重度SM、肛交及排泄物)等一般AV女優不願拍攝的粗暴A片，此類少女也較無法控制行為和情緒，就連業者也不大願意雇用，就算業者願意雇用，也只剩下勞動條件及待遇最差的店家能選，再不然就是同時雇用負責擔任招攬客人的身心障礙男性，兩人一組來進行抽成。

書中將應召女郎當成副業的女性，覺得這些貧困及最貧困女子會有今天的局面，全都是因為個性有問題、不上進、耍任性……；應召站的店長認為，店裡紅牌都得隨時看女裝雜誌、學化妝、定期保養、去健身房維持美貌，而那些無法努力的人，干他屁事?

暖飽思淫欲。當社會高速發展，身為最古老行業之一的性產業也隨著時代演進，「入行」門檻低的性產業如今也進入戰國時代，外貌身形等條件優越、交際手腕高明、懂得讓客人死心踏地的女性將會勝出，對本就走投無路才從事性工作，然而外貌身形等條件皆不符合市場需求的女生，無疑是雪上加霜。

在最後一章，除了提升兒童及青少年庇護所的服務及品質，真正理解少女們的需求，而不是將她們再度塞回如地獄般的家庭或收容機構外，作者還大膽提出將性產業合法化，保障性工作者的權益，然而無論性產業是否合法，條件不佳的女性依舊被排除在外。

最特別的，就是將戀愛系統化的方法，作者認為從小在缺乏愛的環境成長，少女們自然也會渴望透過戀愛來建立長久穩定的關係和環境，但在建立戀愛關係後，內心的黑暗及痛苦往往會驅使她們隨意試探另一伴、腳踏多條船等，陷入惡性循環的她們將無法建立正常戀愛關係，再也感受不到愛。雖戀愛系統化的理論頗有道理，但就連在正常家庭下成長的人，都未必知曉如何建立正常戀愛關係，何況在缺愛環境下成長的少女?筆者認為先幫助當事人走出內心的痛苦及黑暗後，再視當事人的身心狀況，教導如何建立正常的戀愛關係會較為妥當。

讀完這本書，對於作者的用心採訪感到佩服外，也對書中陷入深淵的女子感到悲傷，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被社會安全網接住，掉出社會安全網外的人，就得靠我們伸手，一個一個拉上來，但究竟有多少人需要拉上來，又會有多少人掉下去呢?

引用及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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