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長長的假啊,有誰不想......」說時遲,一條瞬影襲掠對方的眼神,立刻我起身追上去,三二下輕功,我們已然來到野柳漁村,只要再一個跨步就差點撞掀海邊那塊享譽國際的蕈狀岩,「喂......那塊石頭很重要啊....」
那條魅影不是因為我喊才減速的,也不像我急停的腳步,差點摔壞掛在脖子上的單眼相機,這玩意兒真礙事,使用膠片更是落伍矯情,要非上級要求,他們那天在辦公室對我說:「出任務要想像一下自己的嘛!你是馬格蘭通訊社的成員,你是狠角色,你的萊卡相機就是獵槍,你的兄弟就是羅伯.卡帕和卡蒂耶.布列松,這種-給掰-比什麼都重要,......」上級走過來拍拍我肩膀:「記得啊,必要時將膠捲塞給路過的人,用飛機空投的方式傳回本通訊社也OK啦,.....要是你不幸蒙難,會有人前來收屍,通知家屬,別怕。」image特派記者真不是人幹的。
緊握著萊卡相機的肩帶,怎麼我眼火直冒,狠不得把自己勒斃了還為工作鞠躬盡瘁乾脆些。
「喂,你很神秘喔。」我喘口氣:「我看準了你是背包客眼底偷溜出來的靈魂,就連跑帶跳的追上來了。那,這是我的名片。」
「你應該先弄清楚,冥界不需要你這種客套的東西的。」
他說這話時仍背對著我,除了背光之下刀刃般的身形輪廓,我甚至察覺地上沒有他的影子。他的頭輕輕偏移角度,似乎正在向遠處的大海遙望,當時,我們站在一間海產店門前,大概受到全球疫情的影響,遊客量銳減,大型遊覽車也不如往年的盛況,雖然如此,還是有出遊的人車在竄路,轉車,等待停車位,何故跟這條沒有影子的鬼站在一塊,就是不像會被車撞哩,真想告訴他,這樣站在路中央是很危險滴,老兄啊,怎麼你們都不替人想想啊。
「我是image特派記者,剛才在7-11訪問背包客,不料察覺你偷溜出翹,往這裡跑來,不介意的話,我想把握機會採訪你,......方便,叫你靈魂D嗎?」
「我也只是回到曾經待過的地方,來看一看,以前不像現在,路上多了很多遊客人車,感覺北觀局辦蠻多活動,吸引人潮。他們就想為在地攤商增加買氣,愈多人來,愈熱鬧,商機就意味著賺錢過上好日子,其實野柳的地質公園一直是中外聞名的,你瞧......」靈魂D抬起手,為我指引眼前一處拔地而起的建築物。「那間海洋館,......」
「是,我知道是『野柳海洋世界』,老字號的海洋館了,不是很多中南部的學生畢業旅行會搭遊覽車北上,來看海豚表演嗎?」
「沒錯,我以前就在裡面當一名海豚訓練師。」
「是喔,幸會幸會。」
「我曾經是一名海豚訓練師,那時候,我們和池子裡的鯨豚一起工作。他們吃魚...」靈魂D遲疑了半秒鐘,說:「我們按月領薪水,就好像監獄的看守人一樣的。」
「.........」
「我們早中晚都要帶著那些海豚,在大池子一邊訓練牠們,一邊餵魚,手勢動作這些,是以前的訓練師留傳下來的,這些人和動物溝通的方式渠道,並不是我們當時找出來的,我們問過工作十六年的組長很多問題,問來問去,也只聽出一些皮毛,不得要領,後來的新進人員已經失去好奇心,尤其手機愈來愈討喜後,就更少年輕人會探究人與動物之間的奧義,我還記得......」
真驚訝靈魂D的內在,有如此溫潤的情感餘絮,比我先入為主暗自的成見還要有人性,他到底算不算條鬼咧?他畢竟偷溜自冥界的,那他上來的目的何在呢?亦或他是在魅惑我,好讓我跟他走。假如他提出一項令人難以抗拒的邀請,例如說,跟他下去拍些好兄弟的照片,........這一來,不是我就要轟動社會,暴得大名了嗎?我這樣心下思量細推,倒比鬼靈精更甚。
「............」
「記得什麼.......你剛才說到『你還記得』.......」
「其實你不必擔心心裡想的,你能為我和這間海洋館拍張照片,你就足以名聞中外了。」
這時候,靈魂D轉過身來,在逆光的狀態我看不清楚那團黑影,我依稀覺得他作勢摟著遠處的海洋館,是一種視覺錯位的擺姿技巧。我來不及懼怕他看穿我的心思,冥冥中有股力量舉起我的手,握住胸前的萊卡相機,要給靈魂D拍下一張照片,可是我其實來不及思慮該不該?或者要不要?因為這樣蠻幹很不道德,好像我就是搶劫來的,就要從你身上剝奪一瞬感光,好讓我聲名遠播,功成名就......但這份更深層的道德感怎麼會在這種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自作主張了呢?好像全身所有的細胞都一時間伸張起自己的道德意識,將我這個生命主體甩開一邊,像塊野蠻無知的贅肉,連同那些丟人現眼的齷齪念頭,一同被道德細胞唾棄路旁,這些思緒迴路僅僅發生在千億分之一秒,快門鍵就在按指之間了,這場內心拉鋸戰,逼得我全身汗血奔衝。
「我...我其實...還有時間繼續聽你說海豚的故事下去的。」
「是嗎?我其實也只是順帶一提往事,我其實,要去看看海邊的女王頭,聽說她快不行了。」
「是啊,」我憋足的氣,頓時間洩滿地。「那我們一邊走一邊繼續聊吧!」
就在我準備邁開腳步時,食指的尖頭一個踉蹌顫抖不小心按下快門鍵,靈魂D彷彿被一顆子彈穿心,不支倒地,馬路上流遍藍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