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提到藍劍虹老師談印刷複製技術催生了兒童讀本正式出現,也奠定的「圖畫書」的概念,以及圖畫全開本
技術是死的,在人的手中才出現生命,由於有一群人對於複製的量與美感的質,力求同時兼顧,這樣的堅持,才有美麗的木口木板雕刻的複印技術出現。那是人類的對美的追求不懈,因而能突破技術限制的例子
Das Kunstwerk im Zeitalter seiner technischen Reproduzierbarkeit(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複製技術到了今日,到了數位時代,在光學複製的印刷術下,到處都是高畫質、高解析度的影像:畫冊丶設計作品集丶攝影書籍皆十分普遍,隨手可得,人類越來越越仰賴視覺,名畫可以複印,藝術作品可大量複製、超越時空性(此時此地成為非必要)
人們和藝術作品的距離越來越近,此時,真正的藝術作品存在的意義為何?而這些複製下的影像,還是藝術嗎?
Walter Benjamin(班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一文中,提到藝術品在機械複製時代,已喪失原有的靈光
經由機械複製所生產的藝術複製品,會陷入一種雖不至於侵犯原作或原件的存在、但卻會讓原作或原件的此時此地(獨一無二的存在)失去價值的情況。
除了藝術原作以外,那些出現在影片裡的自然風景—舉例來說—也有這種現象。藝術創作的對象會因為機械複製的過程而觸及最敏感的核心,也就是創作對象的真實性。就真實性這一點來說,自然界的一切當然是無懈可擊的。事物的真實性除了包括事物從出現以來可流傳於後世的一切以外,還包括了本身的物質性存續和歷史見證。由於事物的歷史見證建立在他們本身物質性存續的基礎上,因此,原本在複製這些事物時,不僅失去了他們的物質性存續,同時也無法在保有他們的歷史見證。總之, 事物的歷史見證會發生動搖,不過,真正讓事物陷入不穩定狀態的,卻是事物的權威性
我們可以用靈光這個概念總結機械複製過程所失去的東西:藝術作品在機械複製時代所喪失的,正是本身原有的靈光(Aura)(Walter Benjamin〈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靈光被複製技術消滅了嗎?複製技術是好?還是壞?
人類經過好幾世紀,努力發展複製的技術,使印刷品普及與流通,難道複製品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進入機械複製藝術的時代,把藝術從一種實踐、儀式中釋放出來,能夠更接近每一個人,體現另一種實踐,即政治(Walter Benjamin〈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其實班雅明會覺得複製技術讓人人都有機會獲取藝術的資源,藝術的可接近性因著複製技術的進步,不也是一種政治的實錢嗎?
進入農業時代後,文明的發展加劇,階級的懸殊也開始明顯,在複製技術不佳的年代,大多數人對藝術品開始沒有接近的機會。藝術的易得性,可接近性,人人都能方便接觸到這些作品,是種平等的展現。我想,我也認同班雅明,這是所謂的政治實踐
但我仍然認為親臨現場,感受原作會是最棒的選擇,此時此地的存在,是不同於複製出來的畫面丶機械放出來聲音(無論多高昂丶多高級的機械都一樣),無法取代原作
這也是為什麼一旦有這些接近藝術的機會,我會帶著無比敬畏的心,去看藝術品丶去去看舞蹈表演丶聽音樂會⋯⋯在表演場域中,人人平等,也感謝那麼多人為藝術犧牲奉獻,提供這麼多引發美感經驗的神聖時刻
這邊分享一個我個人觀展的經驗—2019瀨戶內海國際藝術
前往地中美術館看莫內的〈睡蓮〉
在知道要去看莫內的真跡之前,我對印象派有稍微研究,比如代表的人物有莫內丶雷諾瓦丶高更丶賽尚丶梵谷⋯⋯還有他們各自的作品,也瞭解了當時的時代背景及他們的技法,筆觸分割(又稱色彩分割)丶簡略的筆觸表現丶留下筆跡的筆觸表現,在書中看了不少複製印刷下的畫作,我眼睛真真實實地看到了圖像,也閱讀了文字。這些都是真實的感受,也確實累積了我的一些背景知識的建構,比較理性丶比較多語言丶比較抽象
這批今日留下的二百五十幅的蓮池畫作,就是莫內對色彩與光線的畢生研究總和。透過他們,莫內證明了即使是單一視角丶單一物體,在大自然與人類視覺的碰撞下,仍能幻化出千變萬化丶取之不竭是流動不息的事物面貌;或者,更正確地說,這些多變事物的面貌正是「現實的諸多顯像」,他們無法竭盡丶但使終遙指著現實的核心。(魏伶容,〈莫內在吉維尼花園〉)
實際在地中美術館看到莫內的畫作時,視覺像是施了被魔法般,在堆疊的色彩丶流動的線條感中感受到情感流動,深深被吸引⋯⋯我看到的一幅圖不只是標題文字所標示的情景,比如陰天丶晴天丶傍晚丶彩霞⋯⋯不只是在這簡單的文字中,所對應的特定畫面,那更像是情感的投射,在顏色與線條中隨之起伏,如同莫內面對自身的人生困境
當從遠處盯著畫面中的某個地方,你以為那邊是紫色,但當你近看,你發覺視覺不是全然可信的,眼見不一定為憑,裡面是各種顏色層層疊疊,也許二種丶也許三種丶四種丶五種⋯⋯我想至少都有三種以上不同的顏色吧!宛如進入一場光與影丶色彩與線條的魔術秀,視覺被施了魔法,讓我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在展覽空間中來來回回,不斷地遠觀又近觀,看莫內怎麼下筆,又怎麼堆疊,我看到一部分,再一個個組合起來,但當一走到遠處,不得不驚嘆!部分加總不等於整體,但缺少了這每一部分,也無法形成我面前的這個總合,這樣的一種整體觀看經驗,比較訴諸直覺丶感覺丶情感丶非語言⋯⋯
如果沒有實際與藝術品同在丶此時此地的經驗,我不會有那樣的情感反應,如同進入夢境般地魔幻體驗
那沒有看到原作,沒有親臨現場,就一定無法感受到靈光嗎?現在那麼多人都在做藝術,藝術的定義也越來越寬廣,那不然他們在談什麼?我們有沒有可能找回那種永恆與持久性,找回觀看中的「靈光」?
我相信,有!
在接近莫內的作品之前我先閱讀了相關知識背景,看了複製圖,從資料爬梳中,心中的感謝之情油然而生,感謝有那樣的時代壓力,有莫內面對身體狀況的考驗丶人生困境,在種種限制下,迸發出的創作能量,那就是脈絡與深度的魔力,既廣而深,加上到地中美術館這樣一個美好的觀展環境,親眼觀賞,靈光才從我自身而湧現
如果能夠深度閱讀,能在廣大的脈胳下去看、去感受,我相信靈光會重現的⋯⋯
為什麼需要深度閱讀?為什麼理解脈絡是重要的?
比如語言表達與理解也需要語境(脈胳)支持,想到曾有一位家長問了我這個問題(孩子被診斷為語言發展遲緩):如果孩子指著桌上的蘋果丶用殷切懇求的眼神,說出「蘋果吃」,講這樣需要即時糾正他嗎?(一定要孩子說「我要吃蘋果」才是正確嗎?)
孩子可不可以說「蘋果吃」?你能理解他的意思嗎?
我想,孩子的身體動作丶臉部表情也傳達許多訊息了,且與孩子同在環境中,聽者若仔細讀取環境脈胳的訊習,以表達對孩子的最大支持,像是在說:
孩子,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即使你還在努力學習學說話,你的語句和大人還𣎴太一樣,但我能聽懂你說的,我也很喜歡你跟我說話
大人也一樣要學習說和聽呀,即使長大了,還是有各種說不清楚丶聽不見,所以常常朋友吵架撕破臉丶同事意見不合丶夫妻爭執丶種族之間的對立丶國家之間的戰爭⋯⋯相信我,語言不是那麼容易使用的(老實說,身為語言治療師教人們學習語言丶克服語言障礙,但我真心覺得語言有夠難用,不妥善使用就容易產生誤會與衝突),不論說或聽都很難,隨著越來越社會化,越來越不敢說實話,越來越隠藏真實的自己,不是嗎?
結論:機械複製時代下,靈光如何找回?
我認為靈光會再現,不是看一個畫,就只是畫,一個視覺刺激物,一堆光與影,一堆顏色與線條的構成,想要分析丶拆解丶想要尋找象微背後所指涉的意義⋯⋯那什麼也找不到,只是一堆碎片、殘骸,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部分的總和不等於整體
我想說
靈光在你自身
只要能細細爬梳,找回脈胳,深度閱讀
我想,靈光不會消失的
只要找回你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