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黎庶昌評傳》一書,1989.5.1出版,黃萬機著。
黎先生貴州人,書香子弟,文士之後,是晚清的外交家、散文作家。1876-1880出使西歐,任英、法、德、西班牙任參贊長達五年,後於1887-1891出任駐日公使。
書的第五章﹝西歐之行﹞專寫黎先生在西歐任職期間的行事風格與紀事。黎先生除政務外,遊歷各地、參與官與民的活動,對西洋人的態度不卑不亢,洋務通達,見識不凡,不營私利,為國家的外交與防禦提供過很好的意見。他的文章關於描述西歐的部分,我看了覺得有意思,抄錄幾段。
初到倫敦時,對議會的描述:
「默察該國君臣之間,禮貌未嘗不尊,分際未嘗不嚴。特其國政之權(按:指議會),凡遇大世,必內外部與眾辯論,眾議所可,而後施行。故雖有君主之名,時則民政之國也。」摘自《與李勉林觀察書》
可見他對議會掌國政的作法,傾慕不已。唉!十九世紀。
跳過德、法部分,來看看他筆下的「日斯巴尼亞」,即西班牙:
「日斯巴尼亞本山國,經過處人民稀少,大率石山沙土,無叢林茂草。惟賽威爾納一帶,地稍寬平,所種樹只橄欖,而產麥獨多。至近蒲都(葡萄牙首都),則間種葡萄,賽威爾納、幹那達等處,鬥牛之豐頗盛。其人氊帽而闊邊,皆鬥牛者也。」摘自《西洋遊記第五》
這一段寫出西班牙地理與民俗活動,倒也傳神,接著有一段談宮中禮儀,與中國宮廷大異其趣:
「君主屈一膝,滴水於足,而以巾拂拭之,旋即納履,君後在左亦如之。二十四人以次洗畢,乃扶掖就食案坐,侍衛等從外廳魚貫傳遞菜盤入,以授爵紳、宮婦,君主、君後一一接捧,而親設於每座之前。例俱不食,複一一撤去;再進其次,亦如初禮。人各十五舀,以次傳設畢,又撤酒瓶刀叉等,悉舉以賜其人,為致諸其家。複親卷桌布,往來周遭,約一點余鐘乃葳事。君主、君後,皆汗浹衣。」(摘自《日君主行養老之禮》)
這一段寫的是每年於耶穌受難日,國王親自給貧民洗足、賜食。(注:二十四位貧窮老人男女各半,由抽籤選中)
之後又描述了馬德里為紀念詩人兼劇作家卡爾德隆,場面十分浩大,事先向歐洲各國征詩,十幾萬人參加遊行,國王親自致吊,軍隊、各省彩車也來參加遊行。沿途陳列馬步炮軍一萬四千人….
看了這段,我不禁莞爾,西班牙人真是這樣的!經過一百多年,民情依然。
黎先生很聰明,他記述這些,全未加個人評論或觀點,只是如實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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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聽到黎庶昌這個名字,以為他名不見經傳,也許是因為學問上有某種特殊的特點,才被被一個西班牙博士生列為研究對象。請教了一個朋友之後,才了解他是中國桐城派集大成學者也是一代名將─曾國藩的門下,雖不是很出名,也算是當代的文人儒士了。
後來,這位博士生把他手中的書《黎庶昌評傳》交給我們,讓我們讀了之後好為他解說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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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黎庶昌評傳》有一點像讀《三國演義》一樣,天下紛亂,文臣武將各自想盡方法,發揮一己的能力,或思報效國家,或攬權自重。
十九世紀的中國,正是國家急速衰敗的階段,中學時上歷史課讀到這一段,都覺得肝腸欲裂,此時再以一位文人從政的歷程看清末的時局,難免心中仍有波濤。但黎先生的作為一件一件的讓人看出,社會上永遠有品格高尚的人,願意戮力為國家做事,不趨炎附勢、謀求私利,只求家國能夠興旺。
不過,一個好人、好官,用他的才學經營了有力的外交條件,還是敵不過整個政府的短視、怯懦,只留下中國文人的風骨。
黎先生生平也算功勳在國,研究生對其事略興趣不高,但是他認為黎先生所留下的著作,是他們外國人可用的十分有價值的文獻。
我後來知道,黎庶昌在歐洲任職的時候寫成的《西洋雜誌》八卷,有法文譯本。博士生真正的研究題材便是這本書,他可以以法文自行研讀。
在我們初步與他討論的過程中,發現:博士生已經在中國住了五年,但看到「春秋」「戰國」「合縱」「連橫」還是完全不懂意思。主要原因是但是西班牙語系的國家,對中國的理解非常少,中文對西班牙人是很難懂的語言。儘管漢學在歐美已經算是顯學,在西班牙卻剛要起步去接納與研究,這是我始料未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黎先生也是一位古籍的愛好者,他擔任日本公使期間,所刻印的《古逸叢書》二百卷(六十冊)學術上也極具價值。這叢書的刻印乃黎先生花掉自己的薪俸一萬幾千兩白銀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