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之後- 男人的困境

長假過後回到工作崗位，在走廊碰見好久沒見的Jonas，他看來鬱鬱不樂，腳步沉重。我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朝我這裡望了一眼，他的眼神空洞，表情無精打采。我禮貌地向他問好，隨口問了一下假期裡都做了哪些家庭活動。我以為他會回答我「一切都好」或「你的假期過得怎麼樣」這樣的話。可是沒想到他幽幽地說：「我們分開了」。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怎麼接上他的話，我看著他，停頓了幾秒後，很刻意地用輕鬆的語調對他說：「喔，那真不好受，我能理解的…。」我很想安慰他，跟他說些鼓勵的話，所以我又說：「等會一起吃中飯吧！」說完以後才覺得太刻意、唐突了，似乎有探人隱私的嫌疑，沒想到Jonas 點了點頭，說了一句yes，但幾乎是聽不見的。

我們很有默契的往餐廳角落邊的座位移動，Jonas腳步有些急促，感覺他幾乎就要憋不住滿溢的情緒了，待我們坐定位，Jonas開始叨叨絮絮，幾乎沒有停頓的對我述說他的遭遇。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還不錯，雖然我們偶爾也會有些矛盾，但基本上不到爭執吵鬧的程度，很多人的關係不也是這樣嗎？我們應該也是和其他大多數的人一樣的吧？」Jonas的語氣裡流露出疑惑不解。我注意到他試著要忍住淚水，我默默的給他遞上紙巾。

「我以為我們還不錯的，我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前年我們一起買了郊區的房子，我本來以為我們還會再有第三個孩子。可是…，這真的…，我真的無法理解，聖誕長假前，她跟我提議要離婚，我以為她只是說說…，她曾經也這麼說過，我以為只是女人的情緒，她一直有很多情緒…。」Jonas的眼眶更紅了。

「是不是因為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少，所以她有很多情緒？我經常這麼問我自己…，你知道的，現在因為疫情，醫院人力很吃緊…，我們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待命，而她是小學老師，我們工作的時間非常不同…，是不是因為這樣，讓我們的關係走到現在這樣的結果？」Jonas不停的述說著他的疑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長假前的某一天，我下班回家，像平常一樣，她的筆電就留在餐桌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讓我看見…，她的搜尋網頁就停留在線上離婚申請的頁面上，那一刻我感到背脊發涼，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婚…。」Jonas的話裡是滿滿的錯愕，我聽著替他很傷感。

「聖誕過後的新年第一周，我正準備出門到醫院上班，有個仲介來家裡看房子，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打算把房子賣掉，所以請仲介來家裡估價，看看我們能平分多少。我感到背叛，我以為我們同甘共苦，一起經歷這麼多…，難道不能溫柔的分開…。」Jonas的話裡是埋怨還有不解。Jonas說他想保留房子，可是前妻也打算離開原本服務的學校，所以想在財務上更有餘裕。

「後來我才知道，前妻新關係的對象是她班級裡一個小男孩的爸爸，是一個單身爸爸…。」Jonas停頓了許久。接著他閉上眼，緩緩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怪她，我心裡其實還是期待她哪一天會回來，也許她現在只是情緒問題，迷失了…。」Jonas盯著眼前的咖啡，沒有再說話。

「喝吧！咖啡涼了不好喝。」我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些什麼。

「今年真是奇異的一年，我們碰上了無法理解的疫情，而我自己的私人生活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不知道生活應該怎麼繼續下去…，我是說…。」Jonas還沒把話說完，就止不住地落淚，他的淚從眼角落下，滑過臉頰，Jonas的悲傷沒有哭泣聲，他只是不停的落淚，我看著他嘗試壓抑自己的情緒，連哭泣都顯得異常的冷靜，讓人很心疼。都說瑞典人善於隱藏情緒，不在人前掉淚，可是我眼前的好同事Jonas現在卻像一個在巢裡等不到母親歸來的雛鳥，六神無主。

聽著Jonas對前妻回心轉意的期待，腦海裡突然閃現曾經在心理衛生報告上讀到的片段。報告說當女人不再愛對方時，她們經常是斷然地離開舊關係，而當下如果已經有新的對象，女人更將是義無反顧地離開她們不再留戀的關係；尤其是女人們如果曾經多次試圖改善她們認為不佳的關係，但結果未遂，那麼她們更不可能回頭，即便接下來的新關係不如預期。

女人面對一段不滿意的關係，她們會向男人發出訊號，比如關係或是婚姻中的抱怨、矛盾、衝突等，即是一種訊號的顯現；或者女人會與親近的家人朋友討論、述說她們的困境，在潛意識裡就為關係的結束做好準備；所以女人的痛苦發生在關係結束前，而男人正好相反，他們的困境在關係結束後才接踵而來。

社會學家Göran Lindén從1970年代就著力於探討男人在離婚後的難題。Göran Lindén認為男人在離婚後失去了他們的妻子，可是女人很少失去(丈夫)。Göran Lindén的解釋是，對許多男人來說，他們的妻子就是他們最親密的朋友，甚至是在結婚後唯一的朋友；而妻子也是與孩子最親近的人，很有可能也是替先生維護社交網路的人，是親人間活躍的聯繫人。所以當關係結束，離婚成為事實時，男人失去的經常是一切。報告顯示，男人在離婚後感到痛苦鬱悶、免疫下降，變得容易生病，更有甚者，如果在關係結束後，長時間處於獨處狀態下的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感到自我價值低落。

林雪平大學(Linköpings universitet)的Marie Wadsby教授在她的研究裡也得到相似的結論；她認為離婚對男人的影響更勝於對女人的影響，男人遭受的痛苦可能更大。Marie Wadsby認為男人在離婚後感到更痛苦的原因在於他們沒有準備，不論是意識上、精神上或是身體上。應該說，也許是出於生理性的差異，女人對不良關係的反應要比男人早，當她們的不滿增加時，她們也許嘗試與伴侶交流溝通，但可惜的是，男人經常不認為女人提出的問題是問題；或者換句話說，男人並沒有意識到情況可能已經很嚴重，這讓女人感到很挫敗，於是日久過後，女人的身心靈逐漸背離當下的關係，在潛意識裡其實也是在為結束關係做準備。

瑞典的結婚人數在2001年到2008年之間急劇地增加，數據顯示自2006年以來，每年登記結婚的超過49,000對，可是離婚率在2000年以來也呈現逐步上升的趨勢，離婚數在2013年達到最高峰。瑞典在2019年一共有25,408對配偶結束婚姻關係，比2018年多了450對，其中以35歲到49歲之間的人群最普遍。數據也顯示，通常提出離婚的是女人，粗略地說，離婚由女性提出的約占60%，男性佔20%，由雙方共同提出的約是20%。女人最常見提出離婚的原因是對家庭分工的不滿，並且她們認為自己在婚姻中的個人時間與空間太少；很多女人表示，儘管在經濟上她們的狀況不比男人好，但離婚後她們對自己的財務狀況反而更滿意，因為他們可以全然的擁有權力，並掌握自己的財務。

對男性而言，財務並不是他們最擔心的問題。哥特堡男性危機中心(Kriscentrum för män i Göteborg)的一項調查顯示，男性對孤獨感的恐懼才是他們在離婚後核心的問題。有65%的人表示他們最擔心的是孤獨，而許多的報導也顯示，男性在離婚後如果長期都未展開下一段關係，他們將變得更孤獨，社交孤立進而衍生疾病，甚至長期酗酒的問題。

Barodor Lennéer-Axelson在「男人的心聲」(Männens röster)一書中提到，女性在成長過程中，相對的與父親的距離較遠，因此在異性戀關係中，女性天生就比男性具有更好的掌握「遠距離」的內在能力。因此，男人與女人的心理活動從根本上就有很大的不同，Barodor Lennéer-Axelson認為女人也許很難經歷與感知男人在離婚危機中的極端孤獨感；所以他引用研究員Chodorow所說的「也許男性才是較弱勢的性別」來詮釋男性在離婚後的困境。這樣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或許我們應該重新看待男性在婚姻危機中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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