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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外記事|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

2021/01/27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裡面的冷凍區一定要強十倍。」
那時我與秘魯小哥在春夏之際的陽台享受飯後的冰淇淋,小哥一邊攪拌冰淇淋一邊挑著眉毛說。杯子裡的冰淇淋早已融化成一坨糨糊,湯匙來回移動,既怡人又噁心。時至八點太陽尚未落下,綠葉隨著微風飄盪,那是一個看似歡快的時光。
那的確是一個歡快的時光,只是並不是平凡日子的那類歡快。
我在法國巴黎近郊的居所
那時我們是法國封城多月後,還死守在學校宿舍的最後一批人。這一批人要不是母國關閉國境回不了家的,要不是回家長路漫漫風險太高而自願留守的。學生宿舍空空蕩蕩,就算從陽台眺望,每天能夠打到照面的人數都不超過三人。待在房間裡。與他人相距兩公尺。出外要填證明書。消毒。不要有肢體接觸。學生們在這看似無盡頭的自我囚禁中,已然從互相指責過渡成苦中作樂。每天巡邏的警衛也已在這根本無所謂看守的工作中,時不時在路上踢著石頭。
我能夠跟秘魯小哥在陽台上(隔著社交距離)吃冰淇淋,已經是封城狀態後期比較寫意的時刻了。這時候我們已經習慣了每回出去超商,就要買最多食物的份量塞滿冰箱,以防哪天特定食材無預期斷貨。在眾多功能性的食材內定量買些能夠提升多巴胺的巧克力或是垃圾食物,確保長期獨處不致憂鬱孤獨。那年的生日我就是這樣過的,我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可樂,端出一盤烤雞,再洗了葡萄。我擺好盤,放在光線正好的位置,原本要與我一起慶祝的印度朋友在對面那棟樓的房間裡跟我揮手,示意她的祝福。我就如此這般儀式性地慶祝克難環境中的人生節日。
在那樣萬物靜止的時刻,唯一能夠感受到日子在流逝的,除了網路,就剩下冰箱。冰箱滿了又空,空了又滿,這狹小的空間裝滿了維繫生命最基礎的食物需求,以及追求快樂最直接的口腹慾望。我這買來的冰箱是座陽春的冰箱,從學長姐那裡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上方的冷凍區域因為弄斷了隔層,難以平均受冷。學生這類短期停留的過客哪有什麼講究?我買了冰箱,大部分時候都相安無事,從來沒有料到有這樣一天,冰箱會成為與我相依為命的盟友。
世界遭逢大難,原本以為罐頭、泡麵、乾糧是最佳的應戰對策,卻畢竟加工而硬使期限延長的食物到最後還是讓人氣餒。醃鯖魚總是過油、粉泡湯頭總是過鹹、消化餅總是過乾。第一次明白新鮮食材與一鍋熱騰的菜這麼具有誘惑力,冰箱的發明根本居功厥偉。我那陽春的冰箱即便容量有限且冷意不足,我卻是誠摯的心情,感激我在這漫長的時光中有它的陪伴,讓我時刻可以燒幾道好菜。即便冰淇淋會因為不夠冷而融成一團,光是還能有買到冰淇淋,跟吃到冰淇淋的餘裕,生命在這有如靜止的世界裡也有了些微溫情。
「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裡面的冷凍區一定要強十倍。可能不止,門要更大一點才能放滿啤酒。蔬菜箱可以放更多不易壞的番茄與節瓜。還有更多微波食品。」
一個正常的生活離我們到底還有多遙遠?一個能與家人擁抱、與同學出遊的過往時日什麼時候回來?我與秘魯小哥在閒聊之中總會玩笑的說:其實我已經快要忘記走在城市的街上是什麼感覺了。在這市郊的校園裡,在許多人慌張推著行李箱搭著車,連房間行李都還來不及收拾就逃難的校園裡,舉目所見這二三十人就已經是世界的邊界。陽光和煦,春暖花開,鳥叫蟲鳴,風光正盛。我有時候總想,或許當初一二戰時在歐陸也是如此的,硝煙不遠,人類歷劫,而地球依舊旋轉。
「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
也許我需要的實在不是冰箱,不是冷凍庫,不是塑膠架與格層。是在這樣瑣碎的日常之間用這樸實的願望構築對於過去的想念,以及對於未來的希望。就像我們知道世界總有一天會回復成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那般,而人們會用歷史課本的口吻,輕描淡寫2020,彷彿這些苦難是場天方夜譚。
而那時的我們就算年齡未老,靈魂卻也將因曾經受難而終至延展、圓潤。也許那時我也能用更加戲謔的口吻,對著好奇的、不信邪的、年輕的下一世代娓娓道來這段歷程:「你知道的,封城春夏期間,那時候我的冰淇淋總是融化,而我,總是抱怨著多麽想要一座新的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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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知識應用的範圍極廣,文化價值交換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市面上較少針對廣義文化企業的系統性地整理,也較少評論者以管理角度提出讓這些企業能夠有機發展、自給自足的思考方針。我將自己定錨為人文與商業相輔的實踐家,希望藉由所學提出應用策略框架,使更多亞洲文化商業體能用嶄新的角度,帶來下一波的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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