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 05 紀錄──執筆的契機

　　四點三十分，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鐘。今日份的工作都已經完成，接下來只要假裝自己還有其他事要忙，就不會因為被塞其他工作而沒辦法準時下班。將視線從螢幕右下角移開，我思考著要做些什麼來混過剩餘的這三十分鐘。

　　對了，今天還沒寫過呢。使了點力讓椅子向後滑，拉開左側第二層抽屜。與桌上各式公文及資料夾不同，在那裏的除了備用文具外，還有一本頗為精緻的密碼筆記本。

　　反正不管做什麼都是當薪水小偷，寫個日記應該比滑手機好一些吧？大概。猶豫的念頭在腦中停留不超過三秒，抽屜回復到原本的狀態，而桌上則多了不該在辦公時間出現的本子。

xxxx年6月19日，天氣晴

　　今天稍微當了一下薪水小偷，不過該完成的工作我還是有好好完成。

　　周末就要帶允澄回家見父母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雖然老爸老媽都聽說過她的事了，但看到她本人會不會不滿意啊？應該不會吧？允澄這麼有長輩緣，不管是誰都會拜倒在她笑容下的。

　　話說爸媽好像不知道允澄是奶奶的書迷，他們到時候應該會很驚訝吧？說到底他們兩個都不怎麼看書啊，說什麼看了很累、很想睡。尤其是老爸，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奶奶撿回來的。

　　自上次清明回去又一陣子沒拜訪她老人家了，到時就順道帶允澄去看看她吧。還有書房，奶奶的手稿應該還留在那。說到書房就不禁想起小時候和奶奶一起窩在書房那段時光。想當初自己的煩惱有一大半都是和奶奶討論之後解決的，即便已天人永隔，但她留下來的有形或無形之物，仍陪伴在我身邊。

　　自己寫日記的習慣也是源自於奶奶呢。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歲左右的事吧？

*

　　從小我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成績大概在中段班，沒什麼特別的才藝，高中選的是離家近的學校，大學也是看分數選的。要說自己有什麼值得誇耀的事蹟，大概就是在當完兵後一年後順利考上公職這件事。

　　還記得幼時自己曾因找不到自己特別之處而鬱悶了好一陣子，那時父母正忙著打拼事業，總當自己在發小孩脾氣，應付著應付著就過去了。而當時唯一會認真傾聽我煩惱的，就是奶奶。

　　記憶中的奶奶總是帶著微笑，最常出沒的地點是客廳和書房，手上拿的要不是筆就是書，臨近冬天則會多出毛線棒這個選項。在老家那棟不算大的平房中，占地最大的是書房。除了奶奶喜歡的作品外，她的著作也一本不漏的被安置在架上。近千本書按照身高及作家名整齊的排列在書櫃中，最下面幾層則每年都會添上為自己挑選的書。　

　　我鑽牛角尖的那段日子，是和奶奶一同在書房度過的。奶奶總是端正地坐在桌前，手上拿著五十歲生日時爺爺送她的鋼筆。我則坐在左側的凳子上，翻閱書櫃裡的書籍。偶爾也會瞥向一旁，看看奶奶不曾停過的筆尖。直到分針沿著弧線走了好些路程，奶奶的視線離開稿紙，才會黏上去吐露心事。

　　十歲的自己，說的不外乎是小明在什麼比賽得獎了，但是自己沒有；大華考了第幾名，但自己成績好像都沒有進步；阿福又換新女朋友了，而自己被告白的次數還是零。奶奶每次都只是輕輕搓揉我的頭髮，專心聽著一連串的流水帳，偶爾再說幾句自己的見解，並插入一些寵孫的讚美，讓我陰沉的表情消失。最後她會端出父母不讓自己多吃的餅乾糖果，讓這段談心時光正式結束。

　　那年生日，奶奶送給我的是一本密碼筆記本，裡面還寫了一段話：「世上不存在普通，每個人、每段時光都是特別而有意義的。試著將生活記錄下來，也許你就能找到你一直想找到的，屬於你的特別之處。」十一歲的自己看著那段話還有些不能理解，但畢竟是奶奶給自己的禮物，就硬是開始寫了些東西。

　　起初，只覺得它就像份多出來的回家作業，總要趕在睡前去完成它，甚至會令人有些煩躁。也有好幾次想直接放棄，反正也沒人逼自己，但一想到寫在最前面那番話，便又認命地提起筆，試著從腦袋瓜兒內挖出點什麼東西記下。

　　就這樣，第一本筆記本被填滿了。其實也不花太久的時間，大抵有半年吧？當自己捧著筆記本來到奶奶面前時，她並沒有直接翻開扉頁，而是問了一句「好玩嗎？」

　　那時的自己很誠實地答了很累，還跟奶奶抱怨說自己因為這份生日禮物死了不少腦細胞。儘管嘴上抱怨著，但隨著自己翻開書頁和奶奶分享其中的文字和圖畫，那股不耐的心情卻硬是被壓了下去。最後只剩下笑聲飄散在帶著書香的空氣中。

　　隔天，又一本的筆記本被安置在書桌上。這回裡面什麼也沒寫，即便問奶奶為何要放在自己桌上也只會得到一句小傻瓜。就這樣，自己愣頭愣腦的又寫了幾年。直到自己開始有秘密，不再捧著本子去找奶奶為止。每當寫完一本，不出三天下一本便會補上。從一開始的不耐煩和抱怨，到後來漸漸的習慣記錄這件事，也越來越能理解奶奶當初寫的那番話背後的涵義。而寫日記這件事更是在升上國三面臨升學壓力時，成為一個重要的情緒抒發管道。即便生活千篇一律，還時常要為了分數操心。但所記錄下的同學間的趣聞，或是特殊的景物，總能成為心靈上的慰藉，安撫乾涸的心。

　　高中拿到手機後，也曾試著在臉書上發文，但卻感覺有那裡不太對勁。大抵是因為公開發文的話大家都看得到，內心所想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在他人面前實在是有些彆扭。雖然能設成私人觀看，但在幾次忘記切換設定之後，便索性放棄用臉書代為紀錄的選項。

　　隨手記錄周遭的人、事、物，並在一日的最後寫下些什麼的儀式，雖然沒有對國文課的成績帶來什麼影響，卻成了生活中的小確幸。而這個習慣即便在奶奶已化作星星多年的現在仍然跟著自己。　　　　

＊

　　「叮鈴鈴……」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一回神才發現筆尖的墨早已在紙張上暈開。左前方的電話則大聲的彰顯自身的存在。

　　「喂？」在接起電話後，先是抽了幾張衛生紙幫書頁止血，隨後迅速翻了幾頁，發現後邊也全遭殃後，索性直接放棄拯救。

　　「今天嗎？」螢幕上顯示離下班時間只剩十分鐘。為什麼總是有人要趕在自己下班前來辦事呢？偏偏又是急件沒辦法拒絕。

　　「我明白了。那再麻煩你將檔案傳過來，我馬上處理。嗯。不會，不麻煩。……好，那就這樣，掰掰。」看來要準時下班是不可能了。無奈地打開電子信箱的頁面，將剛傳送的檔案全數下載下來。

　　算了，就當補償自己剛剛翹班沒工作的份吧。當然對於這份趕在下班十分鐘前才送來的工作，我會好好執筆記下的。

　　予冬，本名陳思妤。藍墨水文藝社第六屆編輯。就讀台灣師範大學企業管理學系。最害怕的是沒錢買書及沒空間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