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寫作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憂鬱症,想想就覺得無奈。
一直以來,我就是個不討厭寫作文的學生。當同學們為作文唉聲嘆氣時,我早已在腦海中擬好大綱,躍躍欲試。自從國小三年級時寫得一首童詩因為從頭到尾都押韻而被老師讚美後,我的寫作開關就好像被開啟了一般,自此不用擔心各式各樣的作文作業、考試、比賽。然而我在作文方面的才華也就僅此而已了,止步於應付這些作文,我無法如自己喜愛的作家們一樣,創作出令人無法自拔的世界。曾經試著寫小說,但大部分都成了無疾而終的草稿。唯一一次寫完的故事,是高三時的一篇以校園為題材的小說,我在那篇故事中讓兩位主角之一的女孩自殺過世,投稿了校刊不被青睞,唯一捧場的是一位哭點很奇怪的同學。自那之後的兩年,我再也沒有提筆的慾望。
正當我以為寫作再也不會回到我的生活中,2020卻大大地打臉了我。這令人意外的一年,不僅以疫情使世界停擺,也讓我陷入憂鬱症的低谷,讓我的學業、原本的人生規劃、和一向仰賴的人生觀都停滯了。我所能作地只有寫,寫下這段有些難熬的日常。
高中畢業後,我來到資本主義的大本營美國留學,讀的是骯髒的政治(?)。過了一學期之後我又修了心理系的課,雙主修讓我忙得不可開交。這兩年,我忙著在冰天雪地中往返於宿舍和圖書館寫一篇又一篇的paper,準備一個又一個的考試。我沒有加入任何社團,唯一的課外活動就是與其他台灣學生叫外送,聊早就膩味了的留學生圈八卦與老梗。這樣的生活乍看平靜,卻成了憂鬱的導火線。原本就怕生內向的我,在西式教學中飽受文化衝擊。一向自認還不錯的英文在口說上吃盡了苦頭,不僅無法舉手發言,連與同學室友聊天都倍感困難。在我並未察覺的時候,我出現了憂鬱症的癥狀。下課或打工結束後回到宿舍之後經常趁室友不在時蒙著棉被大哭一場,甚至還會在和爸爸通電話時泣不成聲,讓他聽著我哭上一到兩小時。在台灣時,彆扭的我自國中之後便羞於在父母面前落淚,到了美國卻時常在和爸爸的通話中以哭泣做為結尾,這樣的反常並未令我起疑,持續時間長達兩年。
大二的時候,我開始交到一些當地的朋友,也參加了一個課外的program。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美好未來,我細細感受著所謂的『融入』,以為自己跨過了那道檻。沒想到這一切卻在下學期時全數崩解。先是我在第一次滑雪時恐慌嚴重發作,再來是因為疫情蔓延而被迫回到台灣,在日夜顛倒的線上課與居家檢疫中疲憊不堪。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僅打斷了我正要萌芽的新生活,也攪亂了我的生理時鐘,間接導致後面的災難—我的第一次憂鬱症發作。
學期結束後,我迎來了漫長的暑假。台灣很幸運地控制了疫情,除了必須在公共場所戴口罩,我們還是能照常外出。因此我計劃練習開車與找一份家教工作。原以為這些小事都能順利進行,沒想到卻出了岔,雙雙落空。在一次切換車道被後方車輛按喇叭的小意外中,我恐慌發作,無法控制地雙手發麻和換氣過度,在淚眼模糊中強忍著不閉上眼開到路旁換媽媽開車,同時也嚇壞了坐在她和弟弟。這之後的一個禮拜中,我依然無法脫離自己差點出車禍,可能令家人受傷的巨大恐懼中。找家教工作的過程依然不順,我日漸煩躁、心急。然後,某一天,我突然發覺自己一事無成。
這個突如其來的頓悟來得莫名其妙,甚至不太正確。我卻深信不疑,並為此感到異常心煩。加上之前差點釀成大禍的愧疚,身軀逐漸無法正常入睡與進食。我依舊與家人說說笑笑,體內卻好像有另一個我,意圖拖垮我的身體,餓死我自己。我知道他的存在,以爲不予理會他就會離去,卻沒想到我太過輕敵。彷彿被電影陰兒房中的恐怖惡靈纏身,他離我越來越近,準備取代我。終於,我再也無法忍受,開口向家人求助。在一天下午,我躺在昏暗的房間中,在『他』的注視之下,顫抖著撥通了電話。我聯繫了在公司裡忙碌的媽媽,像電影情節中受害者在加害者的注視下無所不用其極地對其他人打pass求助,我強忍著對未知(不知道媽媽會如何反應)的恐懼和對自身的羞恥,支吾其詞地發出第一聲求救訊號。
喂,媽,你在忙嗎?
然後她不負我所望地拋下公事回到家,看到一個反常的,碎掉了的我,看到自己20歲的女兒,因為恐懼著自身,恐懼著世界,恐懼著人生而不由自主地狼狽哭泣。
從那天起,惡魔如影隨形。
我不確定寫下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也不期待寫下這一切能帶回過去的自己。這裡不是療癒之地,沒有正能量也沒有勵志人心的大道理,有的只是我撿拾著碎掉的自己的身影。因為,讓我的碎片躺在地上任人踩踏,這不是太可憐了嗎。沒有別人,只有我能撿起它們。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留下來看看我的碎片與惡魔吧。不修復與拼湊,只單純地紀錄與凝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