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空橋上的少年》(上):當逃避者開始畏懼「畏懼」本身(文/曾立愷)

2021/02/2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隨著逃避,換來現實層面的挫敗、指責、誤解,
往往只會讓逃避者開始畏懼「最原始的畏懼」,更加想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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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也是精神科醫師,服務於地方醫院精神科,平常以電影為主要娛樂,不太看書,這回算是衝著學長去看的。因為作者是在下工作上前輩,身在同樣環境過,是完全沒想過身邊有發生過這樣富戲劇性的事。工作因素,注定會影響閱讀時的感受,些許精神科相關不為外人熟知的一切,對我來講算是很日常的內容,甚或可能有過更加令人傻眼、離奇的經歷,所以這些橋段對我而言,衝擊力不怎麼大。其實平常在看精神科醫療相關的影視作品時:比如《飛越杜鵑窩》、《我們與惡的距離》、《Unsane》等等,就會類似異於外人的感想。
不過也因為身在類似的環境,加上是個會旅行、沒事愛看電影的人,雖說本書表面敘事,就是兩條主線以平行蒙太奇式進行、彼此呼應,但我閱讀過程,總覺得是四線故事在進行:
  1. 一是蔡醫師在工作上與朋城會談的過程。
  2. 二是蔡醫師在來醫院之前,到拉達克旅行的見聞。
  3. 三是我自己在工作時的見聞。
  4. 四是我自己旅行和看電影的見聞感想。
比如當蔡醫師剛到拉達克時,自問為什麼來到拉達克;對應到了蔡醫師與朋城會談時,朋城不知道為何無法返回學校,蔡醫師自問為何會到這家醫院;也會自然而然讓我想,我為什麼現在會留在一家醫院(而且還很湊巧,拉達克、蔡醫師和朋城會談的醫院、我現在的醫院,都是在山邊,近在眼前腳下)。我去了旅遊目標和落差:蔡醫師到不了拉達克最有名的班公錯,我看不到最盛的滿開染井吉野櫻等等。
雖說如故事核心的曼陀羅一般,透過兩線表面故事的交疊映襯,激發讀者專屬於自己多線的故事,是作者用意所在,也是這故事真正亮眼之處。達瓦做了曼陀羅,給蔡醫師參與,作者也做了宛如曼陀羅般的作品,讓讀者經歷其中一切,閱讀前和閱讀後,有屬於自己的感受。如同曼陀羅:要參與其中,才能讓曼陀羅完整,而每個人都在其間有各自屬於自己的感受。所以面對學長編織的曼陀羅圖時,當然我有些許想法和感受,帶個人解讀成分,並非作者原意,只是不免在閱讀過程,產生或許連閱讀者,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想法連結。
D.W. Griffith執導的電影《Intolerance(忍無可忍)》
雙線平行進行的故事,彼此交錯,有蒙太奇式暗示象徵的設計,同時可激起讀者對自身處境的聯想,是本故事上最大的亮點所在:明明看似完全不相關的兩線故事,許多小細節都可看到類同之處,和共通的主旨。電影記得看過不少,雖說一時想不到明確的例子。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D.W. Griffith的《Intolerance(忍無可忍)》,1916年拍攝,超前衛式四線平行蒙太奇手法:彼此故事各自進行,不相干連,但故事整體情感,卻是一致地貫穿全片,讓觀眾在多條線間切換時,前段舒緩、緊張的情緒、氣氛可以連貫到後段表面不關聯的故事。雖說《Intolerance》除了當代的故事,其他三線古代故事,都是觀眾耳熟能詳的故事,不需花太多空間,描繪背景因果。回到本故事,初閱時有點不習慣沒畫面的多線敘事,個人平時少閱讀影響很大,不過習慣兩線敘事節奏之後(外加自己確實待過那個環境),都大約可以從旅遊線上蔡醫師的遭遇,猜測到醫療線上大約的走向和調性,相對更能理解、融入兩位主角:蔡醫師和朋城,當時的心境。
遇到被期許,但卻自身不想要、或做不到的要求,自然讓人產生恐懼,進而選擇離開、逃避,是人人都有經驗之事。只是事情本身大小、發生的時間點,往往造成不一樣的後果。隨著逃避,換來現實層面的挫敗、指責、誤解,往往只會讓逃避者開始畏懼「最原始的畏懼」,更加想逃避,加深現實社會的挫折。隨之演進,經由畏懼「畏懼」本身,已經成了一個無限迴圈,很難離開。朋城,明顯陷在恐懼漩渦中;蔡醫師不論在拉達克旅遊時迷路、臨時改變行程,台灣先前的面試,以及面對工作、和朋城會談,也有猶疑甚至畏懼的時刻,一樣有類似的迴圈出現。故事開頭那位只出現一天,卻成為蔡醫師前半段揮之不去陰影的學姊「楊醫師」,一如朋城媽期待朋城到學校一般,成了外人看似稀鬆平常,但當事人卻無比猶疑畏懼的點。因不可解釋甚至意識到的緣由,逃避現實社會看似日常的行為模式,這般逃避意識行為模式,絕對不只出現在懼學患者身上,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經經歷過的遭遇。朋城,不過是其中較極端的案例:被放大檢視,然後不論主動或被動地邊緣化逃避,一如朋城進了台北盆地邊緣的精神科病房,或是蔡醫師到拉達克、後到了這座台北盆地邊緣的醫院。
同樣的心路歷程,不論治療者醫生、被治療者懼學症患者,皆有類似經歷,然後湊巧如卓瑪末尾連在一起的馬尾般,在治療室裡相會,讓蔡醫師體會彼此的重疊性,成了本書多線故事的匯聚點。那串旅行中卓瑪交給蔡醫師的鑰匙,一如別人交給蔡醫師,或是蔡醫師自行取下的治療室鑰匙,成了兩位主要角色心中進出某種避難所的關鍵。如果Hitchcock來拍攝本故事,一定會有眾多鑰匙的蒙太奇特寫畫面,一如1946年的《Notorious(美人計)》。這座讓蔡醫師體會兩人心境交會的場所,一如拉達克、蔡醫師旅行的途中所住的各民宿,如夜晚暫時休息般,收束無數外界的問題,同時如白天出發前往未知地般,發出無數對外界的思想方向和發展。蔡醫師聆聽朋城故事、病房裡工作,探索朋城和自己心路歷程的過程,如同蔡醫師在旅遊迷途中的親身經歷。蔡醫師健行在山中迷路,一如朋城在現實中迷失方向;雪松村旅店母親對丈夫女兒的驕傲,宛若朋城母親內心對朋城的希冀;蔡醫師在往喇嘛玉如寺路上現實的不順、被人群衝垮的樣貌,更對應到日間病房裡學員發病崩潰,朋城得面對自傳書寫,以及自己第一次被帶來醫院的真實經歷。(待續)
Hitchcock的經典電影《Notorious(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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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來自一位精神科醫師之筆,描繪一名懼學的十七歲少年,在日間病房裡勇敢跨越恐懼的生命之旅;以及另一名年輕醫師,奔逃至拉達克一路追尋心中渴望的過程。雙線緊密交織,共同探問成長與自我認同的種種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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