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紀前半葉,歐洲經歷太多野蠻、血腥與殘酷的場景。1618 年的布拉格,受到迫害的新教徒為了反抗帝國的宗教禁令,衝進城堡裡將三個帝國官員
扔出窗外。籠罩歐洲已久的宗教矛盾釀成了長達三十年的戰爭,整個歐陸有
約兩成人口被消滅,有些地區甚至到達六成的人在戰爭中死去。這是現代戰爭難以想像的慘劇,我們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裡凡爾登戰役的慘烈讓它有「凡爾登絞肉機」的稱呼,而整個一戰在歐陸造成的人口傷亡約是百分之五。對比之下,那是個多麽悲劇的時代。
這三十年中有無數的屠殺發生,城堡、村莊、城鎮被毀,藝術品、文化遺產付之一炬,就像
湯馬斯·霍布斯所認為的自然狀態,生命是
「孤獨、貧窮、骯髒、野蠻與短暫」的。在這篇文章裡,我們會看到描述戰爭慘狀的幾幅作品,在這裡我們看不到如
提香《查理五世》那威風凜凜的君王畫像,而是亂世中平民所處的地獄。他們描繪著士兵對平民的屠殺、掠奪與施虐,可以說是反戰藝術的先驅,也深遠影響了歐洲未來如何看待軍事衝突。
彼得·保羅·魯本斯《戰爭的後果》
彼得·保羅·魯本斯《戰爭的後果》(Consequences of war)是一幅充滿豐富象徵的油畫作品,畫中角色極具張力的動作表現衝擊著觀者的目光。這幅作品是由托斯卡尼大公斐迪南二世委託創作,而魯本斯可以自由決定創作主題,希冀和平的他選擇創作一幅描繪戰爭的畫作,透過借喻大量的神話與物件來向觀者傳達戰爭的悲劇。
幼年魯本斯在法蘭德斯的安特衛普接受貴族教育,那時信仰新教的低地國北部省分已經獨立成荷蘭共和國,而南部的法蘭德斯地區多信仰天主教,因此留在西班牙哈布斯堡的統治之下,魯本斯自幼接受天主教文化的洗禮、良好的教育,也習得多國語言。成年後他成為宮廷畫師,與天主教君主們的關係很好,法國的瑪麗·麥地奇王后委託他畫了二十餘幅以她為名的作品。有時甚至背負著外交的任務,魯本斯是一位致力於和平的實踐者,雖然在他的生平之中,歐洲大多處於戰爭狀態,三十年戰爭的結束在他死後八年才實現。
瑪麗·麥地奇皇后委託魯本斯繪製 21 幅榮耀她的作品,《瑪麗抵達馬賽》除了描繪瑪麗王后來到法國的歷史事件外,畫中也充滿神話與宗教元素。
在一封寫給同行的信件中,魯本斯十分詳細地描述了《戰爭的後果》的創作意圖與其中角色的形象,畫作中央最主要的角色是瑪爾斯(Mars),祂是羅馬神話中掌管戰爭的神祇,手握著盾牌與染血的利劍。身旁神情憂傷拽著祂的是情人維納斯,對比之下瑪爾斯的表情看似毫不在乎。在另一端高舉火把、拉著瑪爾斯的是帶來戰爭與瘟疫的復仇女神阿萊克托,伴隨在旁的是象徵瘟疫與飢荒的怪物,皆是伴隨著戰爭而來的災難。
右側的元素提點了畫作的主題「戰爭的後果」,我們看到面露恐懼、抱著嬰兒的母親,手握斷笛的女子與狼狽倒地的建築師,象徵著戰爭帶來的無差別破壞,降低了生育率、打破和諧,瑰麗建築付之一炬,多少創作者的結晶就這麼消失在歷史之中,令人惋惜。在左上角,我們看到一個有兩張臉孔的雅努斯雕像,祂是古羅馬的神祇,只有戰爭時雅努斯神廟的大門才會打開。
在左方,我們看見一位神情哀戚、穿著黑色衣服的女子,正是象徵歐洲的歐羅巴(在神話裡歐羅巴被愛慕她的宙斯綁架到克里島,成為古老歐洲「米諾斯文明」的起源),她身上的飾品與珠寶都被搶劫一空,訴說著多年來歐洲所受到的苦難。
在曾經的希臘歐元中,可以看到女人與公牛,就是指歐羅巴與宙斯的故事。
雖然魯本斯生活在天主教與反改革的世界中,但這些作品並非對新教的控訴,當時戰爭的過程經常是互相屠殺的,我們可以從帕斯卡的文字中看到思想家對暴行的反思:
「你為什麼要殺我?」
「我為什麼要殺你?不就是因為你住在河的另一邊嗎?若你和我住在河的同一邊,我的朋友,那我就是個殺人犯,殺了你就不是件公正的事。但你住在河的另一邊,因此我是個英雄,殺了你是件公正的事。」
- 帕斯卡《思想錄》
雅克·卡洛特《戰爭的苦難》
欣賞完魯本斯充滿意象的作品後,我們來到
卡洛特(Jacques Callot)寫實的《戰爭的苦難》(Les Grandes Misères de la Guerre),這一系列
蝕刻版畫總共有十八幅,完成於 1633 年,作品的敘事連貫地描述一場戰爭暴行,且在每幅底下刻有一段由收集家米歇爾·德·馬洛雷斯寫的
敘事六行詩,圖文並茂的格式非常貼近我們所知的文字漫畫,可以說卡洛特是法國史上第一位漫畫家。
作品的第一幅,我們看到一支軍隊從列兵開始,參與戰鬥勝利後開始劫掠村莊、屠殺平民、燒毀房舍等暴行,接著被另一支軍隊發現而逮補,並處以吊刑、火刑、
死亡輪各種極刑,即使幸運活下來的人也失去肢體與謀生能力,成為乞丐在路邊等死。
倒數第二幅描繪了先前被劫掠的村民認出並殺死加害者的場景,最後一幅作品,諷刺地,畫著國王在富麗堂皇的宮中分配獎賞的結局,對比著前述的死傷與犧牲,一切似乎只是為了君王虛無的榮耀追求與利益。
作為寫實作品,《戰爭的苦難》幾乎不加修飾地展示了戰爭、劫掠與折磨。在這時,卡洛特已經是享譽歐洲的版畫家,他的作品流通於整個歐洲,這也讓暴行能夠傳遞到那些幸運而沒有遭受苦難的人們眼中,變成「可想像的」集體記憶。在這系列作品裡也沒有出現明顯的國家或是人物標記,讓它不淪為一種戰爭宣傳品,而是一部血淋淋的反戰作品。
西班牙畫家
哥雅參考了卡洛特的作品而作出《戰禍》(Los Desastres de la Guerra),同樣描繪了戰爭的暴行與其帶來的災難後果。
維拉斯奎茲《戰神休憩》
《戰神休憩》(Mars Resting)是巴洛克時期偉大的西班牙畫家
維拉斯奎茲(Diego Velázquez)的作品,畫於 1640 年,在這幅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戰神不像其他作品那般驍勇,也不像前面提到《戰爭的後果》那樣懾人。祂面露疲憊,將手托在下巴間,露出無法稱之為壯碩的胴體,祂雖然戴著熟悉的頭盔,但盔甲、盾牌與其他裝備隨意丟在地上,看起來就像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而非我們想像中的羅馬戰神。
維拉斯奎茲在年輕時就受到
菲力普四世的賞識,被招攬進宮中擔任首席宮廷畫師,這時他的作品大多是榮耀君主的宮廷畫像,或是歷史事件,像是 1634 年的作品《布列達的投降》描繪一場對荷蘭的軍事勝利,在這幅作品中維拉斯奎茲將西班牙軍畫成裝備精良,而荷蘭軍隊則是組織雜亂。
《布列達的投降》描繪 1625 年西班牙對荷蘭的一場軍事勝利
維拉斯奎茲幫菲力普四世完成了許多像這樣描繪軍事勝利的作品,但事實上,西班牙帝國在菲力普四世在位時已逐漸走向衰落,包括荷蘭在獨立戰爭中得到勝利。這讓史學家認為在《戰神休憩》這幅作品裡,隱含著對於現實的借喻,可能是表現出不受戰神眷顧的西班牙帝國已經不如以往般強盛,或者是畫家透過戰神的倦容反映歐洲長年不休的戰事。
結語
近一個世紀的戰爭為歐洲帶來深遠的影響,包括在戰爭期間,
胡果·格勞秀斯建立現代國際法的論述,堅持戰爭中的人道主義原則,就是希望不要再發生《戰爭的苦難》裡出現的那些場景。而軍隊走向專業化,建立合理的補給線,也加強對士兵紀律的掌控,降低劫掠的規模。
政治型態方面,三十年戰爭結束之後,法國、俄國與後來成立的普魯士王國都走向君主集權之路。現代的我們可能很難想像;為什麼中小貴族會主動放棄特權使權力集中在君主的手中?原因之一在於長期的戰事。
經歷過這無盡戰亂的時代,以及我們今天提到的作品在各個城市流通,使歐洲產生一種集體的亂世記憶,平民與貴族寧願把一部分的自由交給大咖君主,來換取人身安全。即使在集權的十七、十八世紀也是有戰爭發生,軍隊的人數甚至是三十年戰爭的好幾倍,但傷亡與損失也不再達到三十年戰爭的慘烈程度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