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薄荷味的

作者：倍鳴

　　她帶著一種漫不經心卻又自信的步伐來到赴約之地附近的商店街上，經過一間咖啡廳時，她側目看了一眼自己映射在玻璃落地窗中的身影，停住腳步下來，伸出手 攏了攏她一頭新燙的淺碧色捲髮，左看右看。

　　為了趕赴這場聚會，昨日她特意約姊妹們出來徵詢意見。如她所料，她們顯得既驚訝又欣羨，非要她透露是在哪家髮廊做的。聊到動機時，她難掩興奮地解釋，這場聚會除了她以外全是年輕人，她拿出那尺寸大得驚人的手機，拉出幾張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洋模特兒的照片，因此設計師才建議選其中一款最新潮的髮色。

　　但唯有一個幾十年交情的初中同學，離開時將她留了下來，低聲勸道，她們說的妳全當真了啊？我知道妳夠自信，但我覺得這一回妳被騙了，我覺得妳還是原來那樣子順眼，這模樣不適合妳。我說真的，我們就是有點年紀了，但誰都有這一天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她因幾聲狗吠吸引而回過神來，此時，半開的落地窗 後頭有個女人在咖啡店門口外的座位喝咖啡，她將墨鏡推到頭上，正彎著身從嬰兒推車裡抱出一隻粉紅色的貴賓狗。

　　「我覺得寶貝看起來好怪！」那女人將狗放在桌上端詳，接著又把它舉起來，放在燈光底下埋怨道，「貴賓狗的毛染成粉紅色看起來不是更少了嗎！哪有變好看！？」

　　「人家店長不是也勸過了嗎？妳又說絕對不會。」在座位一旁，一個貌似她兒子的人 ，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大聲嚷嚷地說道，「妳看看這裡，還有那沒染到色的屁股，多像得了皮膚病，真醜。」

　　她聽了真覺得那狗可憐，想快步離開那兒，才一轉身就突地被人絆住，踉蹌了幾步差點沒跌倒。她忙不迭地站穩後正要罵人，一回神才發現對方是個身體殘缺的口香糖小販，口中的難聽話幸好忍住沒脫口而出。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那小販 仗著拐杖的手腳都變形萎縮了，特別是那雙只剩半截呈現O字形的腿，令她想到剛剛那隻貴賓狗被抱在空中的樣子。

　　 「也還好啦！」她低聲道，「下次看路好嗎？不然站旁邊一點。」

　　「站在這，生意比較好。」他看了看她，禮貌地問，「小姐，去約會嗎？」

　　「約會？」她瞇著眼，腦裡浮現交錯觥籌的光影，她的肩給一位陌生男子溫柔有力地摟著。啊！她就是許許多多那些芳華虛度的年輕女孩之一，她的回眸似在告訴男人殷勤的眼神，接下來任何冒犯的邀約她都會接受……

　　「就一夥人吃個飯，哪是什麼約會，」她抿住了笑意，指了指他掛在身上擺滿口香糖的籃子 。

　　「怎麼賣？」

　　小販伸出食指，謹慎地說：「100塊。」

　　她皺著眉，往皮包裡面找零錢，「給我一個。」她說。

　　「謝謝，謝謝！」

　　「等等，這什麼口味的？薄荷？」

　　「對，超涼薄荷。」

　　「沒其他的？一袋一袋 那種有沒有？」

　　「只剩薄荷味的。」

　　唉，隨便吧，等一下找個地方丟了，她在心裡嘀咕著，一邊給了張五百塊。

　　「零錢留著吧 。」她說。

　　「謝謝！」小販喜出望外地收下，然後伸出他那已經變形的手掌，以一種艱難但也已經適應的怪異姿勢 夾起一條口香糖 ，如同獻禮般朗聲道「給妳，祝妳平安快樂！美麗的小姐！」

　　她聽了，愣怔了有好一會兒，半晌後才緩緩的接下。她心裡想著，算了吧，你們這些只會說謊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