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傳(五十六)荒原合議會

正在等外帶的餐食送上呢，他的桌前站了一個個子嬌小的女服務生，是上回塞紙條給他的「秀英」。

「貴客，能不能請您移步一下，我有話要說。」秀英低低的開口。

「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子元回道。

「可是、可是……有很多人在偷聽。」

子元隨手揮了揮，一段肉眼可見的波動在餐桌周圍流動起來：「這樣，可以了。」

那是結界，空氣似水一般的流動，正好阻隔了聲音。

「呃，我想，我想請您幫我家人解除法力禁制。」秀英緊抓著十隻手指，偷眼看看子元臉上表情，試探性地說。

「我為什麼要幫妳？而且，妳又怎麼能確定我會解除那什麼『法力禁制』？青龍王是你們的荒原之主，妳又為何不去拜託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秀英脹紅了臉，頭愈來愈低，只敢看著自己扭成一團的手指頭。

「我知道你是有高深法力的人類，荒原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人類法師。」秀英像是下定了決心，豁出去了似的，抬頭看著子元，繼續說道：「我的家人都中了一種奇怪的蠱咒，他們沒有辦法使用任何一絲法力，就連變成人形都不能；青丘的巫醫都束手無策，還說那會傳染、要封閉我們家的洞穴！」秀英用哀切懇求的神情對子元說：「既然被警告了會傳染，青龍王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聽巫醫的建議，把我們一家人封死在洞裡！」

「會傳染妳還叫我去救？妳想、難道我就不怕法力喪失嗎？」子元回道。

「巫醫說了，那是神獸才會染上的病，你是人類、不是神獸。」秀英滿懷希望地說。

「再說了，你的結界這麼強，可以擋住所有傳染的毒物了。」

「那，幫妳、我有什麼好處？」

「我可以告訴你，狐狸一族的攝魂術。」

「嗯，我想這個攝魂術大概沒多大用；妳看，妳連說服我都不能奏效，代表這個攝魂術也不怎麼樣吧？」子元輕佻的挑了挑眉毛，直接一針見血的批評。

「那是……我們法力不夠、等級太低，如果是九尾狐，用了攝魂術可就所向無敵！」秀英辯駁著。

「妳怎能確定，妳的攝魂術就是九尾狐用的呢？說不定九尾狐他們另有祕法，根本就不是妳所知道的那一套。」

「我們家雖然只是普通的紅狐狸，但是祖上也出過九尾狐，祖先留下的手稿不會錯的。」

「手稿？對不起，我看不懂荒原文、我是文盲。」

「那手稿是圖畫，不是荒原文字，你一定看得懂！」秀英開始急了。子元逗著她，再講下去，大概狐狸族所有的秘密都會被她抖出來了。

早有其他服務生眼見那一團結界久久不散，通報給白管家知曉，白管家匆匆趕來，就站在結界之外，對著結界打了一記小小的霹靂雷。

霹靂雷震動結界，當然也提醒了正在交談的人與狐：大家注意到他們了。

子元微微一笑，撤掉了結界，一眼就看見白管家恭恭敬敬站在座位前，雖然面帶微笑、但笑意並不達眼底。

白管家看了一眼小狐狸秀英，秀英嚇得打了個寒顫，這才轉頭對子元說：「我們沒禮貌的服務生冒犯了貴客，真是對不起。小人先領走這需要教育的服務生，還請貴客多包涵！」說著，用嚴厲的眼神看了一眼秀英，撇了一下頭，意思就是明明白白地要她快速離開。

「貴客，請您再考慮一下，我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請您救救我的家人！」秀英急了，她知道，這次的懲處，大概就是被飯店開除、再也進不來了；失去接觸這個人類法師的唯一機會，紅狐狸家族整洞的生機，大概也就斷絕了。

白管家見秀英不識相，眉毛一挑、伸手就去拉她起來。子元卻在這時斷然說了一句：「好吧，我就去參觀一下青丘狐狸洞。」

白管家停下手，有些愕然的看著子元，在荒原行走，大家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跨族類管閒事的並非沒有，但要誘因夠強；不知這小狐狸秀英許了什麼好處給人類貴客，讓人類貴客願意插手狐狸洞的事兒？

但是，驚愕是一回事，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足了。白管家嚴厲的對秀英說：「妳被解雇了，現在就離開飯店！」

子元站起身，拎起打包外帶的兩塊牛排，對秀英說：「那就走吧，我還要趕去合議會廣場呢！」

小狐狸秀英法力有限，無法快速在空中飛行，雖然狐狸恢復了真身也能跑的挺快，但總是要在蜿蜒曲折的小路奔走；一想到回頭青龍王還在等著呢，子元乾脆拎起恢復了真身的小狐狸，御空而行，聽著秀英在一旁指路，直接飛向青丘山腳下。

青丘不高、是從山峻嶺圍繞中間的一脈圓潤緩坡，丘陵上遍植桃花，是有名的「十里桃林」。

現在已是盛夏時節，桃花早已落盡、只有青綠的桃實藏身在一樣青綠的樹葉之間，一眼望去，夏風習習，滿眼綠的樹蔭下是一片寧靜祥和。

大名鼎鼎的狐狸洞就藏身在這片綠蔭丘陵之下。

經過數萬年的繁衍經營，狐狸洞其實已經頗具規模，除了原始的「洞府」之外，平原緩坡上也有類似人類居住的竹籬茅舍。有些已經能夠化身成人的狐狸、帶著一群蹦蹦跳跳、幼潤可愛的小狐狸，在簡陋的村頭村尾嬉戲著；好一副農家樂的景象！

聽著秀英的指點帶路，子元並未在村子裡停留，而是繞過小村，走進桃林邊上的一個狹窄山洞。

那洞口只能容一人側身行走，卻不妨礙小狐狸快速竄過。

秀英從空中跳下來、直接向洞裡鑽去，子元卻只能側身低頭，走得慢了許多。秀英奔跑了一陣子，發現子元還沒跟上，又急得回頭尋找催促，小狐狸著急的吱吱叫聲，就遠遠傳進洞底深處。

就這樣來來回回催促著子元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個寬大的洞穴。

說是寬大，當然無法跟合議會的氣派堂皇地下樓相比，但最少子元不必彎腰恭身、側肩而立了。

第一眼，只見眼前開闊些的洞穴，仔細一看，才發現洞裡滿滿的蜷伏著大大小小的狐狸。這些狐狸與洞窟的顏色融為一體，光靠著兩邊牆上各嵌著一顆夜明珠，那微弱的光，只能偶爾照亮幾隻抬頭張望的狐狸眼睛。

一進洞，小狐狸秀英忙著嘰嘰喳喳的叫著，隨著她的叫聲，愈來愈多原本萎靡的狐狸抬起頭，充滿期待的看著子元。一下子，洞裡布滿了亮晶晶的眼睛，都盯著子元看。

一隻蜷伏在洞穴深處、高了兩階位置的老狐狸，緩緩站了起來，對著子元，開口說著標準的荒原獸語：「人類，只要你能治好我們的病，先祖手稿就是你的。」

子元也不推辭謙虛，在荒原獸類的世界裡，「推辭謙虛」表示圖謀更大。

他說：「誰先讓我檢查？」

眾狐狸立即起身，井然有序地挪出一席之地，剛剛說話的老狐狸走下台階，直接站在子元身前的空地上，說道：「從我開始。」

子元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心念集中在右手掌，手掌隨即發出淡淡螢光。他右手掌注滿了靈力，緩緩從老狐狸頭頂摸去，順著頭頂的毛髮，一路摸過脖頸、後背、直到尾巴。

整個洞裡安安靜靜，所有眼睛都盯著子元那發光的手掌，眼睛裡充滿期盼。

良久，子元舒了一口氣。

「怎麼樣？找到原因了嗎？」老狐狸低低的問。

「我猜，應該是牠惹出來的吧？」子元說著，攤開右手，一顆晶瑩透的小圓球從掌心升起，球裡面是一隻蘋果籽大小、背面有個骷髏印記的小蟲。那小蟲被關在結界形成的圓球裡，團團轉著尋找出路，一下子露出肚子，所有的狐狸都看到牠肚子上開了一張有尖利口器的嘴，似乎還在吸取著什麼。

「這東西躲在你們身上，專吸你們的法力，所以你們才會全身無力、不能施法術。」子元解釋著。

「這東西哪裡來的？」

「天哪！你看牠的利嘴！我一想到牠躲在我的毛皮中間、張嘴大吸，我就開始全身發癢……」

「半個月前那一頓老鼠餐，我在一隻老鼠身上看過牠，不過那隻好像死了……」

一群狐狸開始嘰嘰喳喳討論著，這時，讓子元想到人類的菜市場；原來不是只有一群鴨子會呱呱吵，一群狐狸也很吵。

「我看看……這好像是小時候我祖母說的『鬼面蝨』？那是疫厲族培養出的武器。」一隻老得毛快掉光的狐狸，一瘸一拐走上前來，盯著透明小球裡的蟲子喃喃說著。

「鬼面蝨？」

「疫厲族？」

「我們跟疫厲一族有糾紛嗎？」

最老的那隻老狐狸，正想開口解釋，卻屢屢被七嘴八舌的小狐狸打斷。這時，猛聽得一聲悶雷似的聲音從洞中央爆開：「通通閉嘴！」

所有狐狸都安靜了下來，那是老狐狸、紅狐族長用法力爆開的一聲吼！這表示他的法力恢復了；最少，能用「雷吼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