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這樣的父親

“如果說懺悔的話，你最想懺悔什麼？”

　　“我最想懺悔自己當初離開家鄉”

　　在高雄榮民總醫院 7 樓 101 號房中，靠近窗戶的一床病床上，一位老者與他已成年結婚的女兒相視而談。女兒拿著一本書，是關於情緒造成的影響是如何蠶食一個人。

　　窗外的藍天青青，白雲悠悠。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能夠感受到太陽的暖意。但此刻老者的內心卻如同陰天的天空般，看似快要落雨，卻沒有落下，灰白灰白的雲遮蔽了已不如往常耀眼的太陽。不是颱風般顫動悲鳴，也不是大雨般激烈沖刷。僅僅是陰天，看似要落雨卻沒有落下，比起清澈的雨滴聲，與令人不安的風聲。此刻似乎只有長遠以來，更加深沉而憂鬱的陰影

　　1945 到 1950 年間，對國家影響寬廣且深遠的第二階段戰爭，在廣大的內地如同野火般漸漸蔓延。在山東省泰安市南部有一名為舊鎮的村落，村中有一戶坐擁土地農田的人家，正在決定將家中唯一的長子以尋找親戚為由，使其遠離接下來所可能遭遇的戰火摧殘，做為他們家中，延續的希望之火。

　　他是一個地主的孩子，也是家中長子。從小生活在水秀山明的泰安山腳下，他記得泰山祥雲繚繞，十分詩意。直到今天他仍然記得，小時候耳熟能詳的泰山上哪處刻有古代帝王的祭天告地，以及泰山是著名到道家女神之道場等等。而更多的是他兒時撒飼料給家中的看家犬及牽驢子碾米的回憶，這一切在他之後離開家鄉都仍歷歷在目。

　　他 15 歲時本是準備漸漸接替家中男主人的職責，或許在將來取個當地的女孩作為妻子，讓意外亡於流彈的母親在天心安；或者是有義氣的，與家人一起共同面對戰火的威脅。他們家中僅剩下父親一名男丁，除了他自己是長子以外，其他皆是柔弱婦孺。有的孩子甚至在襁褓中。家人不是軍隊，無法與即將襲來的勢力對抗。但他還是希望留下來，而不是隨著父親的指使而聽話的離開家鄉。

　　儘管這意味著當時的他，是憑著僅僅 15 歲的經驗，在漸漸知道不能回去後也咬牙活下去。少年之心，卻表現出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固執的一同與家人面對威脅逼進，反而辜負了母親的死、父親的堅決選擇。

　　剛離開家鄉的他是在可稱混亂的情況下加入與此戰爭對立方的軍隊，進入軍隊中對他帶來許多改變及衝擊。他的名字因為聆聽者的疏失而寫錯一字，而這成為他一輩子用的新名稱。然後擔任兵工連連長的他，並不會被特別優待。他不乏見識過無數砲火滿天飛舞，欲將耳膜震破般的轟鳴聲如同巨獸嘶吼，而似乎下一秒，就能將他與無數年紀尚輕就被逼上戰場的弟兄們，一一吞噬。但具備長子責任及摩羯座沉穩理性特質的他，卻在當時靠著敏銳覺察，讓自己免於慘死。也許在當時有不少熱血少年，為了國家為了榮耀向前赴戰。但悲壯也無法改變死去的民運。那些人不像他，活了下來，圓滿家族的期望，也證明了自己應變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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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這個陌生小島後，他總算從戰爭中的草木皆兵、日日緊迫的日子中離開了。在軍隊中的機靈與判斷力等等有優點使得他直到結婚時，升級成少校。但軍中的訓練及經驗，不足以讓他有心理準備應付接下來承擔家庭的生活，他在少年時期離開家鄉時僅僅 15 歲，很多事情，包括這個陌生小島的文化及一切，都讓他陌生且倍感無力。更何況已經 40出頭的他，即將結婚。不過就算這樣也不影響，他決定貢獻自己所能給的，給這位原本無意結婚，卻最後陪伴他後半生的女子。

　　“如果妳不願意跟我結婚，我能夠將聘金還給妳。而如果妳已有心上人，我會支持你們的”這幾句簡樸、一點也不花言巧語的字句，對於當時正處於志學之年的女子，聽上去卻是如此感欣慰。儘管這場婚事是因為少女貪財的兄長為聘金而籌劃的。但感動畢竟不能遍佈於他們困難而辛苦的一生。對於曾經的這個少年，他已經成為丈夫，但他在當時比起擔當，更多有的或許是愧疚。儘管已經身在他地，他仍然認為當初順從的離開是貪生怕死，戰中存活也是同理。而這個在他不算是順利順暢的生命裡，似乎有如懲罰他般，更加在他心目中凸顯。當初的決定叫做“不負責任”。而在日後的相處，他也仍然希望付出自己能力所及的去彌補這個女人。

　　而當初因為感動、或因為對於成家有些許憧憬的，他的妻子。對於該用甚麼步調甚麼方式撐起這個家庭，都與他有著許多不同。甚至有些無奈的是，不同也意味男人內心的不適應。男人雖在幼時僅受過私塾教育，對於判斷力及掌握局勢等邏輯優勢，在他在軍中的表現就知道無庸置疑。只是男人有個大家之主的夢想，他不但去讀過工商，也曾幾何時默默的想過自己能夠成為財產無憂，對於家庭負責的男人，就如同他父親的地主身份般。

因此他如同一生幾件事情一樣，在妻子兄長提議下一起去開了一個洗衣店，不過最後也還是，因為合夥人不靠譜而默默收尾。但這不會是他一生給與三個子女面如石像嚴肅冰冷的記憶的原因。

反而在看似已經扛起家庭的強壯外表下，內心還是個沒有力量，也沒有準備好撐起保護傘的少年。

之前提到男人的家主夢，其實更貼切於他對昔日的眷戀，因為天生的命格，他很懷舊。再加上他在人生中許多時段，諸如像合夥的生意不順利，工作最後選擇自己本無意願的公職人員。而也許因為他的謹慎及某些說不出口的擔心，還有實際上與家人存在著他不知如何打破的屏障，使得他沉默，使得他與子女感覺漸漸不親。

最後孩子們都長大後，他有機會回去一窺曾經的家鄉。雖然心裡知道，但還是對於一切都物是人非感到落寞。

其實男人還是在這樣的生活裡面擁有自己的樂趣的。他喜歡閱讀武俠小說，諸如金庸等等都將會是他手掌上的常客。浸泡在屬於華人文化獨有的風格，沉溺在中國教養特別的韻味。在這個有些西化的小島，找尋血脈中的熟悉；他也喜歡看宮廷劇，宮鬥一向讓人看得嘖嘖稱奇、津津有味。而他或許更喜歡，像是古代君王般強大而負有權利外，更是天下美人接成自己妻妾。雖然想想而已，但也挺喜歡聰明伶俐的才女，靠近自己，成為自己屬於文人特有的樂趣。

這些興趣是家中女兒記憶中父親喜愛、在工作疲乏之餘最喜歡的事。但為何能夠自得其樂，且還會安慰年幼遭受排擠的二女兒的溫柔父親，仍是不快樂、看起來麻木的呢？

如今他已成家，他完成父母的願望，也再次見到遺留下來的兄弟姐妹。而他也一定在心中挺直腰背，決定要成為心理上的男人，擔起他現在的家。但看似沒有明顯表達對家人關係感受的他，其實在心裏仍然是在意著，妻子是否能夠理解自己的付出，是否願意成全自己曾經的夢想；身為摩羯座對宮的大女兒，本該對於他擁有一段難忘且親近的父女關係，星座中互補的力量，或許能夠成為他處處碰壁的人生的曙光。可是那個細心看護的女兒，還是漸漸與他疏離。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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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是戰後留下的心靈傷患，任何經歷過戰爭的人都不免留下難以抹滅的恐懼，而那種劇烈如同咆哮的恐懼，迫使他脆弱而害怕被遺棄。因此，如同男人的家人，沒有經歷過，更無法體會到他無聲的尖叫；只能在時代及狀況的考驗下，由步調快而想法多樣性的妻子帶著他往前跑。而他的本分就是繼續攢錢，而讓子女無恙。

而其實在當時的情況，男人所做的已經是他的所有用心了，不管是聽話的離開。或是默默貢獻資金支撐家庭。

聽話一向都是好事，男人父母的心願就是如此；而他的付出及承擔，也當然孩子們平安長大了。

只是，有些他期待著的關係、憧憬的親情。似乎並沒有降臨呢

所以

他懺悔自己離開家鄉

即是留下來根本不一定有好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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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覺得當初的離開家鄉，是錯誤的、是很後悔的，那當初的決定是想什麼呢？掉舉什麼呢？

他的後悔，是在經歷了一段他形容“碰壁”般的人生後，才產生的。因此當初的聽話離開，他當時並不會後悔，反而可能是堅定或是疑惑卻又忍耐，當然也可能是懵懂。

依照摩羯座的性格，某些事情也許事後看來是莽撞是衝動，但對於當時的他一定不覺得。當時15歲聽到大人的安排，他的想法其實很單純：我要聽話，因為我是家中長男，父親的安排我一定会達成的。

所以他現在認為的錯誤決定，在當時其實只是一個理想聽話的摩羯少年的掉舉，他只是有這樣一個使命必達的心情，這就是當初決定不回去的真相。

他本來就沒有想到留或不留到底有何不同，他根本不會想他有沒有可能回去，因為他的掉舉中只是在一如往常的擔當起長子的職責。

當然也有可能他其實知道父親的意思，是讓他出去這個地方為家族留後。但他還是聽話的離開了，在他而言當時的感覺就是如此簡單，就是如此容易，因為我想要聽話，想要讓父親開心，想要履行職責。就是如此而已。

我們講掉舉其實也不是用於貶抑，當然在佛法而言這是相對不善的，只是人啊～要是有那麼容易洞悉一切而不被影響，不都早該出離輪迴了嗎？

這個父親，這個曾經的少年，當初的離開是因為長子這個身份的掉舉。

而如今他的後悔，又是因為內在對家人的掉舉，成分為親情、溫柔的掉舉。

他其實只是想要母愛，想要得很強烈，所以今天看到不是那麼柔情似水的妻子，才會感嘆記憶中的甜味。客觀看起來，我們會發現其實他的渴望，他祈求當初不要離開的願望，要是真的實現了，也未必是好。

時間能夠將尖石磨圓，但也可讓人有菱角。本來就逐漸不明顯的華夏民族精神，在當時的他或許不強烈，可能是習以為常。

而到了這個西化的小島，他也在歲月裡自然接受西方個人主義的觀念。那問題來了。

如果當初他留下，本就嚮往西方思想的他會看得起農人出身的父親嗎？看得起自己的根嗎？

但是這樣說，那如果我們是他呢？如果當初有些擔心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聽話離開的是我們呢?如果因為想念熟悉的家鄉、熟悉的風景的人是我自己呢？

一定不會認為想要回去其實同樣是不圓滿的選擇。

所以掉舉展現在決定事情方面也是相當具備影響力，本身我們的不專心、心思多是因為掉舉，但決定不專心、決定一個選擇而定終身也是因為掉舉。

所以這個男人的後悔及抉擇，也僅僅是因為不同時期的感受不同，而有後悔的問題。

再來我們看看這位父親，他後悔的是當初離開家而使得他現在辛苦度過晚年。但對於將自己的資源及心力投入家庭這件事，他有那麼後悔嗎？

我想可能不會

也許在他而言，想念家鄉本來就不可能直到已經風中慘殘燭的狀態才想，本來就是基於他溫順而又大男人的個性，他對於這個對他而言變動性強大的女人，也是一直順著她，按著他希望的去調整。但他不是沒有想要的，只是說了也沒用。那幹嘛說呢？

而他自己也是依賴重新得到親情溫暖的機會

這個怎麼說，其實他不自由、他碰壁的原因有部分就是自己造成的，因為他起一個成份為“好男人”的掉舉，他便順著，他便讓著。然後最後心理覺得因為對方誤了自己人生中的機會。

但摩羯座的掉舉就很多是如此，因為很多時候好人的身份讓我們覺得能夠得到不錯的回應。但其實只是讓人誤會成你無所謂，不需要在乎。

而我們自己一向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個成份為“當好人”的掉舉。

我們覺得說了是不是會被討厭，我不想啊。

所以只能無奈的走下去。但其實回首看當初的抉擇，也何嘗不是基於另一個理性選擇的掉舉呢？

反正很多時候都是匆忙的做決定，沒有細想的做決定。

但只是，真的下了決定就完蛋嗎？一生完蛋嗎？

我們都知道絕對不可能，而之所以卡在一個地方只是一個我們自認為高尚的“責任”。也可能是因為一個難以形容的堅持。

如果躺在滿是棘刺的玫瑰花叢，到底該選離開，還是渾身傷痕的看著玫瑰，欣賞她的姿態，哪怕她不會因為你的專情而感動的收起利刺。

掉舉一向不是一瞬間的，而是綿密如煙、一輩子每時每刻的，如果說掉舉的決定誤了自己，那決定繼續誤下去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常常抱怨的命運，似乎就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