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世說新語●任誕》)
夜深了,屋外飄落著細細白雪,身子不自覺的哆嗦著,似乎聽見雪花輕輕灑在窗邊的細碎聲響,王子猷被喚醒了。
「好冷,喝個酒暖暖身子好了」王子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於是他打開房門,卻望見大地在他熟睡期間,已悄悄地被一層白雪覆蓋著,一片皎然,一片蒼茫,容不下這世間任何的髒汙。「這周圍除了我之外,也沒有人了吧!」一座寂靜的山上,心情額外的平靜,心如止水般突然泛起一陣漣漪……他想起了戴安道。
當時安道住在剡州,我們子猷無法遏止內心衝動,立刻乘坐著輕舟前往,準備暢談他心中的體悟,童僕根本來不及通知對方,隨即被子猷催促著。
「若是被大雪耽誤了,唯你是問。」子猷焦慮地口中念著童僕。
經過一番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子猷終於到了剡州。說也奇怪,每踩下一步,步伐似乎更加輕快,心情卻是更加踏實。走著走著終於來到戴氏宅前門口,靜默幾分鐘後
「我們走吧!回去了!」子猷吭也不吭聲,掉頭就走。
「回去!?現在?天啊!又來了......」童僕心想著,卻也無可奈何追著子猷的腳步。
安道呢?可能正在休息,可能正在吟詩,他可能好幾次不知道子猷,曾經與他的距離,僅隔著一扇嘎嘎作響的房門。
《世說新語》是南朝宋劉義慶所完成的志人小說,主要記述東漢末年至兩晉時期文人賢士的軼聞趣事。此篇如此摸不著頭緒,相當不知所云的故事,為何需要特別收錄於〈任誕〉中呢?
「任誕」一詞解釋為「放任誑誕」。王子猷費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朋友家門前,人們以為他會與安道徹夜未眠的聊天著,或是至少稍微寒暄一下,不枉費此行。然而我們子猷就這麼回頭,直接走人。這看似荒誕不實而流傳於里民鄉間的故事,是真正人性的展現嗎?是當時人們所追求的恣意妄為、隨心所欲的情操嗎?否則為何會被收錄於《世說新語》之中呢?
最初遇到此篇時,我正值青少年時期,其實當時同儕算是生活的重心,我對於王子猷不說而返的行為,不以為然,還真的是「狂人」而充滿譏諷與不屑,自以為清高而可以名留青史。
直至年紀漸長,對於人際關係的整理,慢慢理解到,一些朋友重要的他自己會留下來,一些朋友雖然曾經如此要好過,但隨著生活經驗的不同,早已關注的話題大相逕庭,對於有興趣的話題,彼此平行著,毫無交集,見了面沉默的時間都比進食的時間來的長,凝滯的空氣似乎築起一座牆一般,明明對方在眼前,卻嘴巴吐不出一絲話語、一點聲響。
你問這算是絕交嗎?我想不算是,因為絕交,是相當負責任,有意識地即刻起斷絕與對方的聯絡,而我把「絕交」的責任轉移給時間,沒有聯絡而疏離,從不親口說出「以後不用再約了」。如此一來,我內心的罪惡感也減輕不少。
然而真正對自己負責的人,是必須聽從內心的聲音呼喚,該絕交的絕交,該珍惜的就珍惜,我們的心會告訴我們該為誰留下心裡的空位,不必再惦記著過往的情誼了,正視自我內心真正所嚮往的那人,勇敢為自己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