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 ─ 青春是一首用原子筆寫下的詩，所有修改，總會留下一點痕跡

從厭倦穿著土氣的國中制服到自覺還不錯好看的高中制服，這些褪去的衣裳，即便收進了衣櫃，摺起的服裝也不僅是物品，更是一段狂野的回憶，倒也不是說那個時期的我有多傲慢或叛逆，相反地，現在回想起來，我反而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太乖了」，乖乖的寫作業、考試，連一堂課也不敢翹過，即便英文模擬考幾乎都不會寫，也堅持看完所有題目，並美美地畫完50題答案卡格子，深怕讀卡會讀不到而影響成績，這就是那個時候的我，無聊，無趣，除了讀書，我覺得人生不知道要做什麼？但讀書也好像只是讓我覺得自己在和「大多數人」做相同的事，好讓我不自覺自己太奇怪或和別人不一樣。

為什麼要害怕奇怪？又為什麼要擔心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什麼都怕？如今回想起來，我覺得是因為對未來很未知，也不知道自己該成為什麼樣的人？人對於未知，總會一方面抱著期待，一方面又持著恐懼，然而，即便如此，我們還得往前走下去才能明白。

我國中讀的是放牛班，雖然明明說是S型分班，但看見學校優秀的子女幾乎都被集中在同一個班導師的名下，年少的我竟也瞧出了一點社會的陰暗面，但我其實並不全然覺得放牛班有多不好，只是可憐了常被我們班氣哭的班導師；而高職我念的是一所重視升學的商業學校，尤其到了考大學那一年，學生們隱隱約約地較量成績亦是司空見慣，不過，當了學生好幾年，我覺得不管是放牛班還是升學班都幾乎沒有老師會明明白白地和我們說：「讀書未必這麼重要」。

「讀書是否重要」這件事等我自己當了實習老師也才明白，在那立場上說這話有多不容易，要把這話說得完整而不讓學生產生誤會也著實不是想像地那樣簡單，因此，即便曾有短暫老師身分的我還是和學生說了：「努力考上好的學校，不一定是因為有名校的迷思，而是相對好的學校能擁有比較好的教育資源，像是讀書館、免費講座、各類師資，還有比較高級和完善的學生餐廳」，我一面打趣且認真地對著學生說真心話，一面思考自己是否也已經變成了「唯有讀書高」的大人？

不過，我還有想講而沒說完的故事，我一直在找自己講話的縫隙想自然而然地插進一句：「健康也很重要，千萬別因為讀書壞了身體」，好在而慶幸的是—還好，我最終說了類似這樣的話：「讀書重要的是專注，花很多時間未必有成效，熬夜讀書並非是讓成績進步的唯一方法，該睡就去睡吧！擬定好自己的讀書計畫，別亂了陣腳，每個人適合的念書方式不盡相同」。

學生們盯著我，有些眼神空洞，有些呆滯，有些看起來很乖巧，他們習慣不發一語的眼神，已不讓我覺得氣氛很乾，因為我知道這些孩子可能會在當下或日後會想些什麼，不論是否贊同，均已足夠。我自私地以老師的身分希望這年紀的孩子能快樂些，多睡一些，多不去想以後或未來種種多一些，因為我多期望在自己那個年紀時，能有一位已經過得很幸福的長者來告訴我這些。然而，我青少的學生時代並沒有那樣的存在，補習班老師殘酷地告訴台下已經於假日上了八個小時課程的我們：「你們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成績贏不了別人嗎？因為他們在念書的時候，你們都在睡覺，如果覺得床太舒服，就把參考書都撒在床上，躺下去刺刺的，就會想起來要去讀書」，現在回想起這些話真覺得有點像恐嚇、霸凌或心靈虐待。

長大成人的我，如今去回想：「真有人會這麼笨去相信這些嗎？」我覺得如果大人不知道「何謂正確的人生」就不要一副高高在上對孩子說教的樣子，因為任何人都真有可能信以為真，正因為沒有所謂的「絕對正確」，所以講起未來應該是一種多元開放的討論，未來不該只建立在讀書一種可能，但對於升學至上的台灣，我們真的很難這樣去說服孩子和家長，當然也包括去說服那個還沒找到人生方向的自我。

那些即便再次穿起制服也回不去的日子，我仍心有餘悸，我又愛又恨，曾狂妄地說：「我是個決定後就不會後悔的人」，但那句信誓旦旦，也在我生了病之後有 所動搖，我問自己：「人生有後悔的事嗎？」我很想就讓自己心無所憾地說：「沒有」，但心底有個聲音對我吶喊又抱怨：「如果再來一次，我也可以單純享受活著就好嗎？如果再來一次，我想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努力』......」。

咦？！我曾在努力什麼？努力讀書考上好學校、努力玩社團好讓自己看起來於人群中發光發熱、努力考證照來保證未來不會失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位很優秀的學生、努力讓別人提起我覺得「她好努力」，然而，相對地這些努力讓我在其他方面「 好不努力」，當年的我覺得家人、身體都是讀書以外的次之，我想它們都是我理所當然地擁有，許多人不都是說：「年輕就是本錢嗎？」我過分自信地以為自己有很多本錢可以揮霍，殊不知每個人擁有的本錢一開始就不一樣，我熬夜到全身發熱只為了考試或社團評鑑，這些如今想起來都好不重要的事，我不否定當年對我來說重要的事物，但那個糟蹋身體還引以為傲的自己讓我心疼又氣憤。

現在的我想對十幾、二十初歲的自己說：「年輕未必擁有無限本錢，所有無悔也未必不遺憾」，我覺得青春是一首用原子筆寫下的詩，所有修改，總會留下一點痕跡，那些我們以為能不著痕跡無痛的改變，興許是不存在的。梁靜如有首歌《會呼吸的痛》唱著：「你總說時間還很多，你可以等我，以前我不懂得，未必明天就有以後，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我想：「青春你就是這樣吧？！」

給我的青春，給青春的我，我愛妳，也曾對不起妳，享受活著僅是存在這回事，如今已不需要妳所期待的那位大人來拯救，因為我相信現在的妳已經足夠強壯到可以自己成為那樣的存在，青春不全然是甜的，但也不一定要全都想成苦的，懂了這些之後就乾脆一點地說謝謝吧！謝謝我的青春，謝謝你來成為我，謝謝你還活在我身上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