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藍：我的青春一文不值

「你怎麼會走這途啦。」

因為前節沒課，教室的燈還未亮，我剛走進來就發現自己的座位映著窗外的淺藍。睡意迷濛間，腦海裡驀然浮現這句話，看了眼手機，九點三十五分，還有時間做夢。

為學一技之長，被廣告吸引的我特地搭車去電腦補習班索取簡章參考。介紹課程的阿姨非常熱情，主動和我聊了許多生活瑣事。在我說出自己就讀的科系後，她有些惋惜，於是就有了上面這句話。

我帶著簡章走出補習班，腦海裡盤算著昂貴的學費，最後還是決定不補，能自學就自學。課程問題暫時告一段落，但那句話並沒有隨著補習班裡的冷氣離散。

我就讀的科系是純人文科系，原因很簡單，一是興趣，二是過不了數學的難關。不過主要還是興趣使然，畢竟當時的我不認為自己念得下其他科系，而且我也沒思慮多少科系與未來間的關聯。

國中時，身邊同學多往技職發展，我從小忙於家中工作，因為被護理吸引，所以曾經想考進護專當護理師。不過家人當然不贊成，這個念想最終不了了之。

我考進普通高中，與課業周旋同時定下就讀人文科系的志願。高一的我不是沒聽過醫牙電資法商，只是那時總有一股順其自然的衝勁與自信。加上家人認定我會從事家裡職業，沒有阻攔，我因此放下半懂不懂的數學，毅然決然踏進數B（相當於純文組）班的大門。

經過次次學海掙扎，作為新課綱第一屆的我幸運通過個人申請進入國立大學。只可惜上榜的喜悅持續沒多久，屬於我，或者說我們的挑戰才正要開始。

志願被質疑，能力和努力都被現實困境一筆帶過。說來也怪，我們明明都能理性論述麵包的重要，卻偏偏在關鍵時刻選擇了「愛情」。

最糟糕的是，我後知後覺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家裡的工作。這裡可以牽涉到我跟家人因為觀念衝突而不溫不火，甚至有些尷尬的關係。不過此處不贅述。

然而，我真的能放手，為夢想遠走高飛嗎？

開學沒多久，我讀臺積電青年文學獎散文首獎作品〈我們這一代〉，剛看幾段就心有慼慼。原來在主流之外追求興趣、一生專一的代價如此之高，原來我們的青春在薪水袋，甚至在網路論壇前或者媒體統計下都這麼不值得。

回望過去的努力，對將來的迷茫頓時在隱秘的心底膨脹。看著打工的薪水袋和那些被我小心存在雲端的學習歷程檔案，這些用力奔赴的青春啊，會否因為我的選擇徒勞，淪入一文不值的窘境？

青春期的懵懂與成年人的過渡常是一瞬間的事。日子如小說，過去的每分每秒都在為那一刻鋪墊，只是閱讀速度慢如我，當它真正來臨時依舊會措手不及。

過去的我會全力避開一切不喜歡的事物，比方數學，比方選科系。如果用光影比喻，只要意識到這角是陰影，那我必然不顧一切朝向光明。我努力像個跳上白色斑馬線的小孩，避開一切青春的黑。雖然即使如此，藍紋還是細細密密爬滿了光陰。

對待家裡工作亦是如此，發現自己有更想從事的職業後，我想過輔系雙主修，想過休學重考，想過自我進修，就是不願面對家中雜亂的貨物。我仍會幫忙，但我知道自己的心無法安定。

不是沒有和家人發生爭執，不是沒有得到朋友「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建議。可是身為獨生女的我清楚知道，自己無法拋下年事已高的雙親在艱難環境裡苦心經營的一切。即使收入微薄，勞碌整天還不能負擔基本時薪。即使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理想，甚至有些疏離。

因為在意且逃避著，使我長大的催化劑終究是家人。父親早年的工傷復發後，我離開的慾望漸弱，取而代之的是向陰影靠攏的念想。十點，下課鐘響，望著桌上的課本，我突然欲淚，卻不行，也不能讓淚水滑落。

在外面不行，家裡當然也不行，我突然明白為什麼人生是「哭給自己聽，笑給別人看」。眼淚掉下來會灼痛雙頰，吞回去灼傷心臟。想了想，還是吞回去為好，這樣別人看自己還是完整的，不心疼。

那刻之後，我忽然就能迎向陰影，也可以接納那些避無可避的淺藍了。只是我仍然後知後覺，直到打消雙輔的念頭才發現。

和朋友打過招呼後，我將額頭抵上桌面，藏在桌下的指尖隨意滑動手機螢幕，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麼。焦慮無處安放，煩惱反覆無常。多希望自己的苦惱能全然用「選錯科系」解釋，不必旁及興趣或家人。這樣就不用懷疑那些嚮往是否錯付，自己的青春也不會這麼一文不值。

可是，我的青春真的一文不值嗎？

點開相簿，這些年的努力歷歷在目。有擔任志工和打工的合影、有申請入學的足跡。有前年街景，還有去年與同學在樹葉堆前的留影。那些數不盡的熱愛與執著，那些時光，是否能用一紙「含金量低」的文憑，以及意料之中的起薪概括呢？我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在現實社會和有限的資源內，我能盡己所能讓自己的青春「值得」；盡力探索本科系以外的知識，學習如何打理家中的傳統產業，練習敞開心房與家人和諧相處。

上課鐘響，十點十分，我點開存下的課程規劃。「且戰且走」四字驀然取代開頭的「八字箴言」，成年後的我再也無法跳脫黑影，以夢為現實。但我能在這個時代靜觀一切變換，暫且將排山倒海的質疑與收入問題放兩邊。

教授走進教室，我將手機放進抽屜，並且告訴自己，就算沒辦法放下，至少要有說出自己「怎麼會走這途」的勇氣。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承認自己的青春一文不值吧。畢竟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能夠恣意朝著尚未破曉的夢境奔赴的歲月呀。

白熾燈亮起，室內轉瞬一片光明，不過我還未完全清醒。我想，我的青春還是這幀照片的黑與藍，黑是影子，藍是眼淚。可是既然影子的前方是光，那眼淚背後也可能是喜樂之至。不是嗎？

一幀照片，
記2022的成長，
也記2023十八歲成年。

（雖然拖到現在才寫完）
（而且今年要十九了（嘆））

----後記

非常感謝大家的鼓勵，沒想到居然有榮幸獲得大家用心的建議甚至開導，我真心覺得很感動，真的非常謝謝大家！

前陣子我去預約了學校的心理諮商，綜合大家的指教和諮商結果寫了一些心得，大概可以作為這篇的後記。因為比較短，我放在Instagram。

雖然這篇月初才寫完，但其實裡面的煩惱已經困擾我多月。如果沒有大家的鼓勵，我現在可能還卡在迷惘的迴圈裡。因此真的很謝謝大家，不管是留言還是私訊都讓我受寵若驚了🌷

今後無論如何，我都會在夢想和學習的路上繼續堅持、努力不懈的！未來也請大家多多指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