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平坦的胸膛(沒錯,真的是平坦的),毫無起伏的心電圖。根據ACLS(高級心臟救命術,Advanced Cardiac Life Support),我們必須達到每分鐘一百下的心臟按摩。又過了一輪按壓,指揮的總醫師壓著脈搏,喊著「沒有脈搏,Asystole」,心電圖仍然是筆直的一條線。我們又紛紛跳上病床,賣力的按壓胸膛。按壓的過程並不是像想像中的簡單,首先你的手腕會呈現一個很不舒服的角度;再來是慌亂中床的高度可能不是正確的,因此你需要跳上床去;還有白袍上面的筆燈、聽診器等都會在混亂中甩來甩去。(所以後來遇到CPR都直接脫掉醫師袍,這樣也比較不會沾上血漬)。一輪過去短短幾分鐘,往往滿頭大汗。
第一次CPR是我在第二年實習的時候遇到的。
「後棟十二樓9797...」廣播器傳來總機的聲音。(通常醫院會用代號來做全院廣播,表示哪一床需要急救,值班/上班的醫師們便會在第一時間前往協助。通常都會有一大票人去做前置處理,等到穩定後才散會。)
「你們幾個過來幫忙!」總醫師對著準備離開護理站的我們招手。剛才拿到ACLS熱騰騰的證照,旋即派上用場。
我看著心電圖上被按壓的軌跡,數著一下、二下、三下.......。和練習的假人不同,沒有壓力;這是真真實實上演的情境。清脆的聲音從手下傳來 - 肋骨斷掉的聲音。詫異的我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只專注在眼前的任務。病患又從口裡吐了幾口血出來。
「評估脈搏。」將手摸像頸動脈,毫無搏動;而心電圖上則是靜止的一條橫線,平坦如斯。
「Asystole。」
「Bosmin給了嗎?」(Epinephrine、腎上腺素,急救時使用)
「有。」
「家屬連絡上了嗎?」
「還沒。」總醫師聽到後看了看我們,說:「繼續。」
其它較為資深的住院醫師忙著插管、建立管路,我們這些實習醫師只有在旁邊揉揉手腕,緩解腕關節的疼痛,準備下一輪的壓胸。也不知道是第幾輪,原本的胸膛已經變成一種異常的平坦,平坦到讓人覺得怪異。大家也把醫師袍丟在一旁,捲起襯衫的袖子,如此無氧又高壓的運動已經讓人滿身大汗。
其他非醫療工作的同學/朋友常常會問,離死亡如此接近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坦白說,毫無感覺。應該說,當下只專注在完成眼前的任務,其他事情根本沒有時間思考。
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按壓、腎上腺素注射,忽然在某一輪間有了脈搏,微弱的血壓。
「ROSC(Return of Spontaneous Circulation, 自發性血液循環之回復),紀錄時間,準備一下去加護病房。」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謝謝來支援的同事,這邊由我們收尾即可。」總醫師宣布,讓支援的醫師能夠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工作。
我撿起放在陪客椅的白袍和聽診器,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