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國 Nurse Practitioner 看回台灣

2021/07/13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最近剛好被 tag 進2017年春天與當時台灣綠黨代表團去 SOAS 小演講的留影,那部分稍後另抽空寫文聊聊,這篇想分享一個對我影響深遠的小插曲...
在英國利物浦參加 Global Greens Congress 到第3天時,一早起來身體很不舒服,上廁所時痛到驚呼出聲,自己推測大概是尿道炎,當天大概沒辦法參與會議了。但即使無法開會,我還是想至少參加最後一天的活動和閉幕,那勢必得先緊急處理一下我的身體狀況,於是那天其他人去開會,一位夥伴陪同我去看醫生(T_T)
#英國NHS一日體驗
跟NHS不熟,不曉得在英國看醫生是不是跟美加一樣都要預約還會等很久(急診室除外啦);當時快速上網查了一下,發現應該可以去一間Women's Hospital,一位同行夥伴開車載我過去。
正當我虛弱地終於找到櫃檯說要看醫生時,櫃檯的職員(不確定是不是護理師)問我有沒有懷孕?我說沒有。她再問,是剛生產完嗎?再答沒有,心中更困惑... 她說:「這間醫院是給懷孕、生產或新生兒的醫院,所以你不能在這看喔。」
我心裡慘叫一聲,偷瞥了一眼稍早上網查的「urethritis」,跟她說:「我今早上廁所時真地很痛很不舒服,我猜可能是尿道炎,真地必須看醫生。但我是來這裡開會的外國人,不清楚應該去哪裡看。請問你可以告訴我最近哪裡有不用預約就看得到醫生的地方嗎?」
她聽完,溫柔地請我等一下,到櫃台後面在電腦前拍了幾下鍵盤,然後印表機印出了一張東西——原來是張列了附近所有「walk-in clinic」的清單——她抽出來之後跟我簡單地解說了一下,並補充,因為現場掛號,所以可能要現場等。『沒關係,只要今天看得到我都沒關係!』我心想,向她連聲道謝之後,趕緊請同行夥伴載我出發。
印象中,好像前一、兩間不是剛好沒開就是剛好不看診,抵達第三間時,看到裡面似乎有人在候診,終於!我走進去,但發現人有點多,所以先問櫃台:「請問如果現在來登記看醫生,大概多久後會輪到我?」職員阿姨回:「大概1個半小時吧!」『喔太好了,比想像中快很多。』我心想,接著說:「我因為身體不舒服想要看醫生,但我是來開會短暫停留的外國人,請問可以怎麼做?」
職員阿姨聽完拿了張表格要我填,我填完之後把表格給她,她跟我確認:「你的名字是 Yan-Han Wang 對嗎?輪到你時會叫你名字。」我答「是的」,然後問:「請問掛號費多少錢?」可能很少人問這問題,阿姨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回:「不用付錢啊,你領藥的時候看藥是多少錢再付就好。」
我當下很驚訝,認真再問了一次:「但我是沒有繳健保的外國人,真地只要付藥的錢就好嗎?」大概是我驚訝的表情太誇張,阿姨很耐心地再跟我解釋了一次,細節記不清了,總之她再次強調,掛號的時候他們沒有在收錢的,領藥時才需要。
(若讀到這覺得奇怪,為何要強調自己是外國人這麼想付錢這邊?小補充,因為我那時有打算之後再去英國,真地不想因為漏繳什麼錢而留下什麼不良紀錄,所以才會一直確認。)
#不看醫師看NursePractitioner
不曉得過了多久,走出一位著深藍色制服、一臉幹練的女子,喊著我的名字,她胸前橫長方形銀色的名牌上寫的是職稱「Nurse Practitioner」[1]。然後我跟著她走進診間,她直接問診,我逐一回答,一輪問完,她說會開藥給我。當下我便比較確定當天我只會「看護理師」不用「看醫師」,雖然這部份與台灣就醫經驗很不同,但過程她都很專業,所以我蠻放心地沒打破沙鍋。
最後她問我最近有沒有性行為,我說有;她問我有沒有要順便驗孕,我想了2秒,一方面知道,只要近期曾發生性行為,即使有防護措施,醫護通常還是會因仍有懷孕風險而建議驗孕(台灣也是這樣);另一方面又很想趕回去會場[2]。於是我回問:「驗孕會很久嗎?」
Nurse Practitioner 聽完,忽然說話變得很快:「驗孕要花多久時間,不是你現在應該優先考量的。你都已經生病了...」之後繼續霹靂啪啦講了一長串(當下有種學生被老師罵的感覺 =w=),但因為我身體很不舒服加上她語速飛快字都連在一起的英國腔,後面一大半只大致上知道她意思是要我注重健康,我只能至少表情很認真、很有在反省的樣子聽著。
最後,她再問了我一次:「你要驗孕嗎?」當下一想到驗孕要再等,拿到結果(而且有做防護措施懷孕機率應該很低)後,還要去外面找到藥妝店買完藥才能休息,就覺得好累,於是很誠懇地跟她說不用。她也蠻乾脆,說她了解了,就請我去外面等領處方籤。[3]
身在英國當下,我對那次看診經驗有兩個心得:
#1 英國的專科護理師,醫療權限甚至可以跟醫師一樣?
不用醫師,護理師就可以問診、開藥耶!
#2 英國護理師相對不那麼需要溫良恭儉讓?
自己在台灣沒有因為健康問題被護理師「嚴厲叮嚀」過,被醫師唸過倒是有。而第一次體驗被護理師「嚴厲叮嚀」,竟然是在英國~
#就醫經驗差異如何開展研究
過往經驗,常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成為我們下一段旅程的養分。或許那時,便為我的碩士論文種下了其中一顆種子。
三年後,當我邊挖掘台灣護理師的職業發展史、遇性騷擾的相關研究等資料,邊重新咀嚼英國就醫經驗的意義,前述2個心得,「進化」成2項發現:
#1 如僅以醫療業務中的「開立藥囑」[4] 來論,台灣護理師至今仍須在「醫師監督」之下(詳見護理人員法24 III),才能執行;英國自2006年開始,包含護理師在內多種非醫師醫療專業人員便可開藥[5]
「Nurse Practitioner」在各國,因專業職權的不同,中文有翻成「護理醫師」、「助理醫師」、「執業護理師」(「執業」指可以獨立開業),台灣則稱為「專科護理師」。2000年便有「專科護理師」如何認定的陽春規定,遲至2017年才針對其業務範圍制定《專科護理師於醫師監督下執行醫療業務辦法》。
雖然1950年代後,台灣醫療衛生制度因美國援助而由德日制轉向美國制,但那之前,日式護理教育為台灣護理師地位——不在訓練專業護理師,而在訓練醫師助手[6]——奠定了醫護不平等的結構基礎。如此特性,至今亦仍鑲嵌在台灣的醫療體系制度中,使護理師的專業自主,常難以發揮,或者時常礙於現實(例:醫師人力不足、醫院極度精簡人力)而執行很可能不屬於自己法定範圍的醫療業務,如遇醫療爭議則常須面臨責任遠多於權力的弱勢處境。
#2 其實許多國家針對護理師工作性質的研究仍共通地顯示出,護理師被期待比醫師負擔更多「情緒勞動」(emotional labour)——個人在工作期間需提高、偽裝或壓抑並管裡自己的情緒表達,以達到組織的期望[7]。白話一點說,就是不管客人或病人多機車,都要按耐住罵人或揍人的衝動,盡可能安撫或說服對方,讓對方願意盡量配合組織(公司、醫院)規定。
台灣也有研究列出護理系新生對「好護士」特質的描述。個性展現部分,「溫柔親切、耐心、愛心」排前三名;專業部分,則為「臨床護理技能、關懷、護理專業知識」。這種與「傳統好媳婦」如此相像的特質描述,推測根本是大部分人對好護理師都有的期待吧?!而承襲自歷史,長期、大部分醫療機構內「男醫師」、「女護理師」這樣性別化的玻璃牆(glass wall,職業垂直隔離)結構,以及社會性別(因性別而被賦予的不同社會意義與期待,如舉止、說話方式等)也都直接或間接導致了醫療體系中溫良恭儉讓的護理師。
當然我或家人不是完全沒遇過態度很差,或者醫療處置上解釋不清的護理師,但發生的機率其實非常非常低。而且在台灣護病比(一位護理師要照顧的病人數量)如此高的情況下,作為一個人可以想像另一個人可能在什麼狀況下產生什麼情緒或行為。
自認是看診時會描述清楚身體狀況,認真聽醫師診斷,也會盡量精準提問並配合醫護引導的病人;所以當然也不喜歡被醫師或護理師當成小學生「嚴厲叮嚀」啊~ 但英國那位 Nurse Practitioner 出於種種原因把我唸了一頓,當下倒是提醒我之後該更注意自己的生活習慣。
而我主要想強調的是,可以對病人出於醫療專業暢所欲言,而毋須擔憂不夠「溫柔親切、耐心、愛心」這事,呈現出的是背後「更少情緒勞動,更多對等關係」的意涵;而如此畫面或許對很多台灣的護理專業工作者來說,還不是那麼常見。改革尚未成功,大家一起努力!
〖性/別/騷/動/01〗

[1] 台灣將「Nurse Practitioner」譯為「專科護理師」。無論是否有「專科」二字,一般民眾看到「護理師」在職稱裡,對其工作理解通常便落在「協助醫師照護病人」、「執行醫囑、藥囑」等「醫師助手」角色。

[2] 一方面是,會場非常人性化有很多舒服座位&飲料;另一方面,2017年是 Global Greens 加上 European Greens 的大會一起辦,盛況空前,就算不參加任何 keynote 或 workshop,光是會場走廊上擺攤的各種文宣、刊物就多到讀不完了!

[3] 後來終於在連鎖藥妝店 Boots 買到藥,記得好像 8.5 英鎊,而且一天只須吃一顆。我想起在台灣不管看哪一科通常都開很多藥,一餐4、5顆跑不掉。我尿道炎這麼痛竟然一天只要吃一顆...到底會不會好啊?!不過認真喝水,加上吃藥後,隔天疼痛的狀況就有改善了。

[4] 「醫療業務」定義:按醫師法第28條所稱「醫療業務」,係指以醫療行為為職業而言,不問是主要業務或附屬業務,凡職業上予以機會,為非特定多數人所為之醫療行為均屬之。(以上摘自109年度台上字第742號)

[5] “Prescribing by health professionals other than doctors has been in place in the UK since 2006.” https://evidence.nihr.ac.uk/alert/nurses-and-pharmacists-can-prescribe-as-effectively-as-doctors/

[6] 張淑卿,〈護理技術與專業認同:歷史面向的分析〉,《護理與社會:跨界的對話與創新》。

[7] 此詞出自美國社會學家 Arlie Hochschild 針對空服員的研究。中譯摘自註6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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