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最後一次黃昏,小梅和芝青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在討論「母性」的問題。
沒有做過母親的芝青,出奇地對這事有濃厚的興趣和獨到的見解,她說:「母性的本質也是殘忍和無所畏懼的,因為是出於最強烈的愛。」
這時小梅突然開始幻想,在腦海出現一個又一個殺死阿斯的畫面和方法,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為甚麼呢?」她隨便回答了一句。
「你沒看過動物的影片嗎?只要是母親,無論是如何強大的外敵她都鼓起勇氣去對抗,為的是自己的小孩啊。連不懂思考的動物都這樣做。」
剛才小梅在煮著晚飯,芝青叫她,說自己不餓,提議她先不要煮東西,於是她們轉為聊天。因為小梅越說越冷,芝青叫她躺進她的被窩裏,小梅在她的左邊,感受著沒有知覺的體溫。
二人是由哪裏談起,現在她們都不記得了。也許是除夕的關係,小梅說起了住在外地的母親,然後便談到母性。
她母親是個真正認識她的人,瞭解她孤獨的性格。小梅回想和母親相處的時光,又似乎找不到她殘忍的一面。
「也該找天去看看她了。」她說。
芝青的母親,小梅在婚禮上見過,但現在早已忘記了。
「我母親是個柔弱的人。」
「像你啊。」小梅說。「沒有母性。」
「這樣說來也可能是……」她笑。「不過她是很好的母親啊……」
小梅突然又妒忌了。「我也來變得溫柔吧。」她搶著說。
「如何呢?」
「要是對其他的人……或者說到底我的母性才是最猛烈的吧。對於維護一切溺愛的事物是極度不留手的。」她用手撫摸芝青的臉,芝青卻不寒而慄。
「我把阿斯殺了的話,你不會恨我?」這是一陣沉默後的事。
「甚麼?小梅……」她支起身體看著她。「你在說甚麼?」
「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啊。」
芝青害怕了。小梅是說得出做的到的人。或者不是?一想到連這點自己也不清楚,她更怕小梅真的會做出甚麼東西來。
「不可以!也不要亂說話!」
她喃喃自語了幾句。
「小梅,真的……我求你了,告訴我你甚麼都沒有做……」
「嘿嘿,看你嚇得那個樣子。」說完便出去了。
這時芝青回想今天稍早小梅讓她看的,那幅阿斯和情婦的照片。她在裏面穿著毛衣,下身一條短裙配以長靴,看上去很年青。芝青的本能反應是自愧不如。
當然還是會有嫉妒的,這個女孩有否見過她?又是否知道她現在的情況?知道的話應該會洋洋得意吧。
小梅對著相片罵了好一段時間,說這種瘦得像枝筆的女孩完全沒有魅力,這時芝青偷看了自己的身體,意外以後確實是胖了一些。
小梅已經不只一次說她這樣胖胖的最惹她喜歡,似乎這話是由衷的。
原本對她的咒罵還是一笑置之,現在小梅說了可怕的話,芝青回想起那時她激動的語氣,有了新的不安。
到了芝青差不多要休息的時間,小梅把她送進房裏,自己卻也一同躺到床上。
「阿斯今晚會夜歸吧。」小梅問。
「我不知道啊。」她鬆了一口氣。「你為甚麼問?」
「我知道啊,他說是。」見芝青一臉驚訝,她再說。「今早問的。」
「啊……這樣。」
「我留下來倒數吧。」
「還是不好,萬一他……」
「不怕的!」她露出奇怪的笑容。「不會的,放心吧。」
同一陣不安又湧來,不過這次芝青沒有說甚麼。
晚餐時喝了些酒的小梅臉頰紅了一些,近距離看著很天真很美。芝青側著頭凝視,覺得世界溫柔得可以把一切都原諒。
救贖、救贖。小梅的確是這樣的存在。芝青不知該如何表達對這個人的感謝,只是噙著淚水望著她。
「我不倒數啊。」她意思是要休息。
她確實在朦朧中睡著了,再睜開眼時房間還是那個樣子,外面是黑的,她一轉頭,小梅還在。
「甚麼時候了?」她找自己的手機,原來已是三點多了。
「小梅?你……」為甚麼她還在?還若無其事的躺著?
「你睡得真安詳,很想把那樣子畫下來啊。」她沿她的下巴和顎骨來回撫摸著。
「不,小梅……」她本應是驚惶的,也想問她丈夫回來了沒有,但突然甚麼都沒有做,停了下來。
「再睡啊,青。我在啊。」
她沒有閉上眼睛,卻感到安睡時的沉穩。像嬰兒的無憂無慮,有甚麼事重要?她想。而且除夕的凌晨三點,對於自己的丈夫來說,回家可能還是早了一點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