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平其實也並不準確,實際上他有點凹陷,好像東西被挖走後剩下一個窟窿,我的皮膚覆在那上面,不知是瘀青或何故,呈現一個晦暗的顏色
如果有動過手術的人應該知道,進行手術是不能佩戴任何東西的。我平常有戴隱形眼鏡的習慣,也偶爾喜歡擦個指甲油,但這些全部不可以;最重要的是,不能戴假髮。
化療結束已過一個月,但是頭髮並沒有長,我的頭還是光禿禿的,連眉毛睫毛都掉光了,這讓我覺得很羞於見人,我有很重的偶像包袱,除了J偶爾在假髮店看過之外,我爸媽根本沒見過我拿下假髮的樣子。但要動手術我沒得選擇,不化妝不帶彩色瞳片我都無所謂,但光頭讓我覺得很赤裸;雖然他們除了手術服之外,還給了我一頂很像浴帽的帽子(但根本毫無幫助)。
我被推進手術室,旁邊推著我病床的護理師跟我搭話,問我做過其他手術嗎?她覺得我很眼熟,我回答我唯一的一次是來裝人工血管,她說了:「那應該是了,我就覺得見過你。」不過我其實認不出來,以我的近視,他們的臉本就模糊難辨,更何況我臉盲症也蠻嚴重的;不過我倒是清楚想起我那天在手術台上哭到不能自己的畫面,覺得實在羞恥。
待我就定位,大家開始忙碌著幫我量血壓、裝置各種儀器、在我手上插針、還給我一個氧氣面罩。
麻醉師走過來和我講話,問了我一些問題,然後她說:「現在你應該會覺得有點想睡。」「嗯,有點...」我一邊回答,話未說完已經失去知覺。
慢慢的我聽見了四周的嘈雜聲音,也感受到了四周的溫度;和剛剛我閉上眼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我不知道實際過了多久,這之間完全斷片,沒有時間、沒有夢境,什麼都沒有。我聽見護理師喊我的名字,但我的眼皮很沈重,幾乎睜不開,而且很冷,我開始發抖。四周傳進耳朵的聲音陌生又吵雜,同時我感受到劇烈的痛,喉嚨也都是痰很不舒服,護理師過來幫我打止痛針,而我試圖把痰咳出來,但是咳嗽的震動讓我的胸部感到撕裂般的痛楚;我覺得很害怕,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變成什麼模樣?
他們把我推回病房,我看見了時鐘,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手術總共進行了六個小時
此刻我身上裝著導尿管、引流管,而且還光頭,用一個最狼狽的姿態躺在病床上。
J下班後過來探視我,我知道我此時此刻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看見他來還是很開心,吃了一點東西後,他說我的臉色好多了。
我在醫院待了五天,從第三天開始才去洗澡,因為那個引流管實在讓我很害怕,他從我身體的側邊開了一個小洞,塞了一根透明管子連接一顆球,組織液和血水就從那根管子流進球內。護理師會定時過來紀錄組織液的量,住院醫師(長得很帥)每天早上會來幫我換藥。
我一直不敢直視術後的部位,某天我鼓起勇氣就看了一眼,右乳完全平了;但說他平其實也並不準確,實際上他有點凹陷,好像東西被挖走後剩下一個窟窿,我的皮膚覆在那上面,不知是瘀青或何故,呈現一個晦暗的顏色。比對我的健側,我從來不曾發現自己本來的樣子有那麼完美。
花了大筆預算做的內視鏡微創手術傷口確實不大,沿著乳暈周圍貼了幾條美容膠帶;還有一道藏在腋下的傷口。
同事傳訊息來關心,同時說大主管向我問好。
我多請了一週假,打算等引流管拆了才回公司。
乳房內裝的擴張器,分了幾次注射食鹽水進去,不再是一開始凹陷的樣子,雖然形狀很奇怪。
主治醫師跟我說明了開刀後的結果,一開始儀器看到的那三處小點,其實有薄薄的連接在一起,所以不算三顆,算是一顆腫瘤,最寬7公分,淋巴取出了10幾顆,其中兩顆感染;於是在分期上我晉升為第三期。
我一開始只想著團保要2期以上才能拿到其中一筆賠償金,等我意識到時,才想起三期的存活率相對1和2期是大幅下降的。我可能沒辦法活很久吧,我心裡這麼想。
我所想像的未來,總是只有美好的部分;和喜歡的人一起住在漂漂亮亮的房子裡,打扮得很美,假日烤個蛋糕,笑容洋溢;類似於那種『王子與公主最後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Happy ending。
我總覺得這麼平凡的我,不會發生什麼大喜大悲的事情,我會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很普通的長大、很普通的變老。現在我才知道,光是“普通”這件事情,其實就是天大的福氣。
醫生開了抗賀爾蒙藥物給我,通常至少吃五年,服藥期間不能懷孕,因為藥物會傷害胎兒。他沒有安排拆除人工血管,相較於乳癌社團裡有些病友治療結束立刻就拆除的,我心想這是不是代表醫生對我的預後並不是那麼樂觀呢?他幫我掛了放射腫瘤科,之後要開始做放射治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