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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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好漫長,這一切都好恐怖。
如果不用大笑來反應,我在那一刻便會流淚。
為了讓自己掉髮後還能漂漂亮亮的(畢竟比起死我更怕醜),我和J一起去看了假髮,上網找了幾家,假髮價格不低,如果隨意買廉價的會很悶熱,我本身就怕熱,所以一開始就覺得髮網品質很重要,必須通風透氣不易致敏。
我本身頭髮相當細軟,這件事我從來不覺得是優點,但當我觸摸那些假髮,即便是真髮製成的假髮,摸起來都很粗,不及我本來頭髮的柔軟,突然覺得很不捨,我喜歡我頭髮的觸感。
假髮要價頗高,隨便買都是頂著人家一兩個月薪水在頭上,雖然部分店家有給癌友們打折,但再怎麼打折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且為了應付假髮送洗時依然要有替換用的頭髮,至少要買到兩頂。這是第一筆為了罹癌這件事產生的大開銷,但我還想繼續上班,也不想詔告世界我得癌症,所以這都是必要的支出。
第一次化療當天,我把檔案都處理好,交接給同事便趕往醫院,做心臟超音波和抽血;幫我做心臟超音波的醫生帶了一個醫學院的男學生一起,我頓時發現作為病人真的沒人權沒尊嚴,我上半身赤裸裸地在那邊,聽見醫生和男學生的對話,在講解我的超音波圖。
所有檢查做完後入住健保三人病房,我看了一眼另外兩名室友年紀都比較大,看著他們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我的心瞬間沉了,不想變成那樣子病懨懨的,看起來好悲哀。
個管師過來找我,和我們講解了一些衛教的東西,講了所有的藥物及可能的副作用。心理建設怎麼準備都不夠,護理師過來幫我打蝴蝶針,可能我太緊張,也可能護理師剛好技術不好,總之當下我覺得很痛,加上對化療的恐懼不安於是我哭了。
其實我心裡也覺得這到底有什麼好哭的,感覺有點愚蠢,但又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我媽和個管師坐在床沿默默無語。
這條路好漫長,這一切都好恐怖。
化療當晚,姊姊陪我住院,隔天一早J買了早餐過來陪我辦理出院;隔兩週要再到醫院抽血確認白血球狀態,通常會掉到很低,所以這段期間都必須非常小心感染,從那段時期我開始每天戴著口罩,一開始顯得很奇怪,每天有同事來問我感冒了嗎?不過很快的這一切在隨後covid-19爆發後顯得理所當然了。
打完小紅莓據說會在兩週後開始大量掉髮,不過也看過有人很幸運的沒掉,我蠻希望自己也是幸運沒掉髮的那一個,但這大約是天方夜譚,一開始幾天我真的覺得我頭髮很堅強,說不定我會成為不掉髮的傳奇,隔幾天又覺得頭皮有種微妙的刺痛感,但很快又緩解了。第15天的晚上我洗完澡在吹頭髮,伸手一撥竟撥下來一小撮,我媽站在我後面看見了,我透過鏡子看見她震驚的臉,於是我開始大笑。
如果不用大笑來反應,我在那一刻便會流淚。
隔天下班,我決定在頭髮掉成咕嚕之前剃光我的頭,J帶著我去假髮店,一開始我們和設計師三人還說說笑笑的,直到她開始幫我剃頭,感覺頭皮涼涼的,我眼角餘光看著頭髮一縷縷掉落,想到我真的沒頭髮了,此刻我已經沒有勇氣注視鏡中的自己。
洗完頭後,她幫我包上毛巾坐回位子上,就走出去接一通電話;J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邊滑手機一邊若無其事地在跟我講話,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我,但我根本無法聽進他說了什麼,我沒辦法接受自己此刻的模樣,這讓我很挫敗;我向來愛漂亮,要怎麼接受現在這個樣子?別人又要怎麼接受我呢?瞬間悲從中來,眼淚嘩嘩落下。J走過來抱住我,他的聲音很溫柔,叫我不用擔心,頭髮很快就可以長回來。
設計師講完電話回來,看見我在哭也愣住了,她很快幫我戴上假髮,修剪成我本來的髮型,看著鏡子我終於破涕為笑。
是啊,為了這個哭太蠢了,我還是能看起來很正常。
回家路上我說我覺得自己光頭很醜,所以當時才想哭。J回答說:「不會啊,我覺得你光頭還是很可愛,很像一休和尚啊。」
在我因為施打小紅莓而變黑時,我伸出手臂給他看,說我現在變得好黑喔,他說不會,然後伸出他自己的手:「你看,我還是比你黑。」
我看著他比我白一階的膚色,知道他要不是瞎了就是睜眼說瞎話。
在之後的某天我曾經提起這件事,他說當時他總不能說對啊你真的好黑喔,因為他不希望我難過。
雪兒
雪兒
闊別多年,再度寫一些文字,稀釋心中的那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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