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某年的最後一日，我在雨都的一間酒吧裡
昏暗的燈光讓白天不願面對的黑暗在此狂歡
我一個人坐在吧檯，喝著白色俄羅斯，看著牆上的木雕的帆船
一個人突然坐到我旁邊，點了一杯Grasshopper
我看著他，一臉的鬍渣，不知多少天沒刮，皮膚粗糙，看起來很臭老，卻點了一杯這麼甜這麼像小孩子在喝的酒，令人不解。
但看著他身上穿著，一件天藍色的上衣，上面還有一個船錨，突然覺得這個人的作為跟長相這麼不搭嘎也合理了起來。
他喝到一半，看了我一眼，突然對我說：「跟你說個故事吧。」
喔幹，又來！
柯南到哪都會遇到人被殺死，我是到哪都會遇到人跟我講故事逆！
能不能讓我好好喝杯酒啊！
而且你不要給我借酒裝瘋喔，Grasshopper才喝一半，這是不可能會醉的！
但我這些吐槽並未說出口，而是一如往常點頭示意他繼續。
酒吧此時撥放著《Hotel California》
他清了清喉嚨，開始講起他的故事：

在我十八歲那一年，我跟惡魔做了交易
我用壽命作為代價，去到了一個名叫海景的小城，那裡是一個開滿海棠花且種滿柳樹的地方
在那裡沒有重力，每個居民每天都輕飄飄像是在雲端上
在那裡的天氣，只有晴天，沒有災害，風雨都無法對這座小城有什麼損害
而且花開四季、永不凋零
我來到那裡後
我有著媲美Tiffany項鍊的配件
開著Benz的汽車
然後我遇見了他們
我們度過許多美好的年華
在風光明媚的日子裡
輕盈的我們在小城裡盡情地跳舞
讓我們跳舞的足跡遍布這座小城
那時的我好快樂，在這待一輩子不退房我都願意
直到有一天
惡魔出現在我眼前
跟我說該離開了
我看了看我身邊的他們
我說再把壽命給你
他答應了
我又留了下來
然後繼續過著之前那般被期待叫醒的日子
過了不久
惡魔又來了
說上次額度的用完了
我又再次承諾給予，換取留在這裡的時間
我以為這樣就能永遠留下來
但到了第四次的時候
惡魔說：
你的年歲已經用完了，我沒有辦法再偷到手了
於是他把我送到港邊
上了船、推出海
我一個人在海上漂流
本以為要漂流很久
但沒過多久就聽到一聲「砰」
我的船撞到了世界盡頭
沒有預想的樓梯讓我往上開門
而是開始沉沒
我落入海中，不斷掙扎，卻只能抓到虛無
我就這樣
在漂浮的過程之中慢慢向下墜落......
當我醒來的時候
我已經回到了這個世界
我也變成了這幅模樣
其實我今天也才剛滿二十六歲呢
看不出來吧

這時酒吧的音樂已經換了一首，變成是伍佰的《心愛的再會啦》
我看著這名醉漢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回應他的異想
所以我反問：「那你有試著再回去海景嗎？」
他喝了一口Grasshopper，笑了笑：
「當然有啊，我找遍所有地方，試圖再找到那個惡魔，再回去一次，那你猜，我有找到嗎？」
我沉默不語，因為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那個惡魔就像消失了，就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我也在這段尋找之中也發現，找到了又如何？我的身體已經越來越重了，像是被這裡的大地緊緊抓牢一樣，不再像在那裡一樣輕盈
我想......我已經沒有本錢再去一趟了。」
我本來想安慰他，但他突然精神一振
「但是！我最近找到了回去的辦法了。」他像個孩子般燦爛地笑起來。
「我遇到了一條蛇，牠說，牠能夠幫助我回到海景。我已經跟牠約好了，就在今夜上路！」
此時突如其來傳來一陣船的鳴笛聲
像是海上巨獸的咆嘯
更像是夜海的嗚咽
「好了我該走了。」
他把最後一口酒飲盡
天氣太冷了，他不斷顫抖著
他看著我，對我擠出了笑容
「這時候要笑對吧？我能夠回去了，能夠脫離這沉重的身體，脫離這個陰雨綿綿的城市，回到那個身輕如燕、四季如春的地方。該開心對吧？你該恭喜我啊。」
然而我一句恭喜的場面話都說不出來。
他僵硬地維持臉上的笑容，站起身就要離去
我知道我自己不能不做點什麼
我不能像聖修伯里一樣什麼也沒做
這時酒吧的歌正播著《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我終於開口：「聽完這首歌再走吧。」
他愣著看了看我，聽了前奏，點了點頭，然後又坐下

我們靜靜聽著，郁可唯跟胡夏的歌聲在每一份黑暗之間環繞：
一朝花開傍柳，尋香誤覓亭侯，縱飲朝霞半日暉，風雨著不透。
一任宮長驍瘦，台高冰淚難流，錦書送罷驀回首，無餘歲可偷。
昨夜雨疏風驟
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 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昨夜雨疏風驟
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 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一曲終了，我打破沉默：
「我知道現在很冷，這溫度是冷到看著他人的陽光都無法置信的冷。
「或許以前沒有人告訴你，我現在就跟你說，再等一下就天亮了，再等一下，中正公園2、3月就會開滿櫻花樹。」
他沉默一陣子，然後強忍某種情緒、深吸一口氣道：「但我不知道中正公園在哪裡。」
「傻孩子，基隆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只要你背對著海洋，就算沒有走到中正公園，你也會看到另外一片花海。
「路就直直一條，往前走就對了。」
說完了這些，我走出了酒吧
看著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雨水
感受他的冰冷的寒意
待在這一半日子都在下雨的城市
我只能祈禱來年花朵有盛開的那一天
以及
真能海棠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