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火侯

　已經很多人推薦，親讀《老派少女購物路線》才真正體會洪愛珠懂吃，懂市場，那種懂是知道食物真味常常不是來自最顯眼亮目的那個。寫芋頭是老好人，和音時多，個唱時少，佛跳牆裡最該吃的恐不是魚翅鮑魚排骨酥，而是燉到出絨的吸飽湯汁的芋頭。真是如此。食物、購物往往都是「陪襯的主體」，寫〈明日的宴席〉招待賓客，準備佳餚，往往都是前置作業最是費工也最開心，心意都燉到時間裡了。寫〈隆重炸物〉，是因用油昂貴，家庭料理又捨不得起個大油鍋只為一頓晚飯，但卻願意為了款待客人，炸出一份油亮清澈之情。

　最近在Giloo寫《橫山家之味》影評才提及是枝裕和拍餐桌的cut取經自向田邦子，重點都不是用餐，而是用餐前的準備，和用餐後的收拾。所有家庭的枝微末節都發生在這，可說的都在餐桌上，不可說的在餐桌上自然不說，轉而到了不在餐桌的那些時刻：廚房、流理台、水槽，這些，恐怕才是聽最多實話的即景。細讀洪愛珠也深諳此中三昧，寫市場人情討要甘蔗頭燉湯，生手拿銅板買，是現代式的貿易禮節。熟手如洪的母親，混熟市場，餘料棄材都拿平日積累的人情換了。一鍋湯的起點不是開火的那一刻，也不是洗刷切割材料的一刻，可能要從第一次走進市場的那一刻算起。

　《老派少女購物路線》一本散文集看似把感情稀釋得很淡，其實情味超乎想像的濃郁，母親、家族、懷舊之情，遠逝者如斯，只是作者技術性地留白、調淡，把其餘的味道都留在了食物食器裡，只因一句「世人有時輕看物質，不知道人生難料，須有舊物相伴，回憶才能輕輕附著其上」。是了，我們都知道物質只是陪襯，是因緣聚散，但沒有這些「陪襯的主體」，光憑心意二字，怎能好好傳達？非得這樣大費周章、大起油鍋、大把時間地傾倒、加熱，那些在時間裡越抹越淡的，才能好好成型、熟透。

　讀後想來懂吃如她，一定也懂我最愛三杯雞裡的不是雞肉，而是煸到酥脆的薑片、焦黃的蔥白、油亮的紅辣椒，以及高溫過油，熟至內心軟糯香甜如栗子的炸蒜頭。細微處不僅僅是廚藝真功夫，更是待客如己的廚心。